【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最新全本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 楔子 那花儿是突然长出来的。 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开始觉得略略的痒。 它长在他右侧的脖子上,就仿佛真正的花朵一样抽丝剥茧地生长,然后沁出浅浅的腥香来。 他是吸血鬼,本是知识最为广博,生命也最为绵长的种族。但是此刻,当他看着镜中颈上开了一朵花儿的自己,神志却在刹那间恍惚起来——即便搜尽记忆中的每一个角落,他都无法摸索到这朵花儿的蛛丝马迹。 是寄生物,还是自己身体的异变? 吸血鬼,本该最无所畏惧,可是这一刻,他竟慌了。 他试图用水去洗,用药去擦,可都不会消殒这花儿的一丝一毫。 他甚至产生过用刀把这块肌肤割去的念头,但是他不敢。不是怕痛,而是怕万一把皮肤割去,这朵花还在,那他该怎么办? 惶恐与紧张俱在,他紧紧盯着镜中的自己,扶在水池边的双手慢慢攥紧。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镜中那红黑的影子。 仅仅在一晃神间,那影子便站在了他的身后,仿佛在盯着他看。 他心口一窒,猛然回头,却什么都没有。 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他神经绷紧,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慢慢攀上他的全身,渐渐勒紧了他的每一寸皮肤。 突然,一柄冰凉的刀刃越过那朵盛开的花横上了他的颈项——他猛地一抖,对面的镜子中,一只带着黑色皮制手套的手勒于他的颈间,手套的中心,是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 他倒吸一口气,还没等反应过来,身体便被无数只从他背后伸出的手捉住。那些手仿佛是从地狱的深处伸出来,每一只的掌心里都横置着尖牙状的利齿,它们慢慢用力咬入猎物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他凄厉地叫起来,那些细碎的疼痛瞬间深入骨髓,让他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开始灼烧 。 惶恐四顾间,他看到镜子的深处,依稀间站着一个身穿白色医生制服的人。而那个白色身影旁还站着一个人,那个人冷漠地看着他,僵硬的表情里满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人与他,竟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孔! 恐惧铺天盖地般袭来,他意识到应该逃,可全身都已沁出血来,痛得无法自已。那些血液从每一个细小的伤口里涓涓地溢出,渐渐漫延到他的全身。 他脖颈上的花儿,开得更艳了。 …… 后现代风格的房子里,八个身着黑红军装制服的男人把一具被血浸透的尸体放在了客厅的欧式长餐桌上。 不远处,那个身着白色长款医生制服的人走过来,他脸上蒙着口罩,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拿着手术刀,在那具尸体上翻弄不停。 他的身后,那个与尸体有着一模一样脸孔的人僵硬地站着,动也不动。 “怎样,实验的结果,您还满意吗?”穿着白色制服的男人停下手上的动作,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回头看那个男人。 那男人坐在黑暗里,身上黑红双色的军装将他的身材衬得更加修长,虽然看不清脸,但由那被黑暗勾勒出的眉眼也可料想这是一个怎样俊美无双的男人。他的身后还站着两名书记官一样的部下,他们同样隐于黑暗当中,默不作声。 正当身着白色长款制服的男人想要回答他的时候,开门声在他们的身后突然响起,又一个人走了进来。 而当这个人走进来的时候,除了那个端坐于座椅中的人,在场所有身穿红黑制服的男人突然都齐刷刷的站直立正,右手横于眉边,极度肃穆的行了一个标准军礼。 身穿白色长款制服的司徒狼摘下口罩,笑了,“你回来了。” 那人没有回答,红黑相间的高阶军装一尘不染,庄严平整的军帽下面隐藏了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他慢慢走到尸体的旁边,帽檐阴影下的双眼看不出任何痕迹。他的目光在那具尸体上方逡巡。当他站在司徒狼的身侧时,白色长款的医用制服跟他身上高贵的黑红军装一起,搭配成一道绝美的风景。 “一切都已按计划准备就绪——敬请您期待吧,最高元帅阁下。”司徒狼魅惑一笑,恍然间,那笑容倾国倾城,颠倒众生。 “期待这场即将到来的,萼叶盛宴。” 一 水墨画 很少有女人能抵抗水墨画站在月光下的样子……好吧,太阳光底下的也不行。 所以,当这个吸血鬼中的超级美男子安静地站在我家窗前仰望月亮的时候,我第N次很没用地呆住了。 “小心口水。”水墨画回过头来看我,“你至于吗,每次见我都奉上口水一碗?” “我乐意,不行啊?”回过神来象征性的擦擦嘴角,我瞥到水墨画笑了。 水墨画这厮本是驻守桂林的亲王,却有点无业游民的性质,经常以国为单位地到处乱晃,说是出公差,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公差可出。想当年我认识他还是因为我去桂林玩儿不守规矩,所以被他狠狠地收拾了一顿。后来又因为因缘际会,不知不觉就已经混熟了。 水墨画本就长得玲珑剔透,眉眼就如水入蜿蜒,美了个已臻化境。所以他一笑起来就更似惊鸿出世,雪入瑶池。我时常被那华丽的笑容逼得几近窒息,几次差点儿意图自残。幸亏这家伙不常笑,否则我非折寿不可。 “头些天我回庄园办事,给你带了点东西。”水墨画敛了笑递给我一个蓝色的玻璃盒。“三尺忘心草种子的改良版,不怕‘白昼之夜’的。” “啊?”我有些惊喜,上回还和水墨画抱怨说三尺忘心草不太好用来着,没想到他居然把这事放在了心上。可当我深情款款地望着水墨画,正准备扑上去的时候,这丫的立马伸长手臂抵住我的额头禁止我靠近。 “打住。”水墨画打量了一下我,“还没洗澡吧你?” 我被他这句话噎住,满脸黑线。这家伙洁癖又加重了。不过三尺忘心草是好东西,我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其实如果硬要形容的话,三尺忘心草的功能就相当于吸血鬼专用的太阳能手电筒,不过这个手电筒的功能是倒置的就是了。因为三尺忘心草唯一的食物是阳光,所以栽种着三尺忘心草的土壤便永存于黑暗当中,不为阳光所害。因此在吸血鬼决意踏入人界之时,必然会在心中种下一株三尺忘心草,使自己的身体成为三尺忘心草的“土壤”,从而保证自身不受阳光所苦。但是,对于心里种下三尺忘心草的吸血鬼们有一个共同的忌讳——禁行于白昼之夜。 所谓白昼之夜,便是指大雾之日。若身处白昼的大雾之中,三尺忘心草就会因吃不到阳光而“反噬”,将自己的“土壤”'吃掉,即便吸血鬼是永生之躯,也逃不过。 至于吸血鬼庄园,那是我们吸血鬼的圣地,族内所有的命令皆由那里派发。听说吸血鬼族内的研究实验室也设在那里,但是水墨画怎么这么轻易就拿到了这个还没有投入使用的重要物资呢? “我碰到司徒狼,种子是他给我的。”大概是猜到了我的疑惑,水墨画主动解释给我听。司徒狼我熟,背景很复杂的一只鬼,据说现在担任吸血鬼实验室的主任。“不过有一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个是新产品,还在试验阶段,不晓得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用了以后记得记下身体反应给我,我答应司徒狼要反馈给他的。” 水墨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半点开玩笑的痕迹。我扫了他一眼,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然后环顾视了下四周,没发现什么有杀伤力的器具,于是我直接走到厨房抄了把菜刀出来,“水墨画!你他奶奶的不想活了吧,敢拿老子当小白鼠?!” “好吧,我不该问你要反馈的……蚀颅,你手不稳,能先把刀放下吗?”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水墨画那厮依然面无表情地望着我,直到我手上的菜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他绝美无暇的脸时他才蓦地笑出来,轻松地抓住了我的手。 “骗你的!”他的唇好看地弯起,在我的耳垂上轻轻吻了一下。“种子可以用。最近城里可能有变动,自己要小心。我先走了。" 话一说完,我还来不及脸红,这死人头就已经飞出了二十米远。 然而当我反应过来准备把手上的菜刀扔出去的时候,这厮居然突然又折身奔了回来。“再告诉你一次,”他双手掐着我的脸,有点小不满,“不要总叫我水墨画,我叫墨渊。” 话一说完,他再次不顾我的反应,径自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水墨画的消息相当精准,他走的第二天,我就在床头发现了红色的敕令信。红色的信封,黑色的信笺,一个截于唇齿以下肩胛以上的苍白人像,以及一枚湛蓝色的玉簪花纹章。 追杀令。 红色的信封,名曰“赤茔”。黑色信笺的意思是,务必执行。 二 西双版纳日记 云南,西双版纳原始森林公园。 作为西双版纳最大的综合性生态旅游景点之一,该原始森林公园内保有北回归线以南最完好的热带沟谷雨林,又因为融汇了独特的原始森林自然风光和迷人的民族风情,在西双版纳众多的旅游胜地中可谓首选。虽然是旅游胜地,但这公园内也存在着许多私人驻地,湮没在各色美景当中,暗自散发着神秘的幽香。 比如这座汉朝风格的仿古建筑。 庞大花园所环绕的建筑外表虽是汉朝的风格,内部却充满了现代气息。而在汉式建筑的主卧室里,各种医疗设施环绕的中央,躺着一位年近八旬的老人。他的眼睛轻阖着,氧气罩上不时晕起淡淡的哈气,证明他还在虚弱地呼吸。 卧室旁的小房间里坐着一位年轻的护士,她端坐在电脑旁,噼啪的打字声温润而均匀。 四月的云南,阳光温润而清晰。 …… 阳光。阿零日记,2008年4月12日。 今天,司徒医生来过。他抱着一只熟睡的小狼,说沈恒一切正常,叫我不用太担心。我不禁觉得好笑,为什么我要担心?现在一切的事情都按照沈恒的计划在进行着,该担心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些此刻正幸福地生活在世界各个角落的人类们。 无论他们身在哪里,该偿还的东西,总要以命抵过。 五十七年前,沈恒曾亲口这样说。说这句话的时候,沈恒望着窗外,那时候地涌金莲长得正欢,曼陀罗和文殊兰也挤压着优昙婆罗争相绽放,庭院的花朵里一片喧嚣。 我很少看到沈恒发怒的样子,但是说那句话的时候,沈恒的眼中却带着一种凄厉的恨,仿佛充了血似的眼眸锐利地穿透夕阳,撕碎整个黄昏。 我时常想,人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那么脆弱,却总能爆发出魔鬼一般的力量,就好像沈恒。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类可以恨到这种地步,而这种毁天灭地般的恨,却竟然并不是为了自己。 写到这里,我又想起刚刚路过花园时,看见蝎子在外面照顾那些黑色的曼陀罗花。从沈恒开始那个计划以后,每年的四月和五月,蝎子都要来照顾他们,五十七年来,从未中断过。蝎子也是个沉默的人,每年来的时候都住在第一间客房里,不乱走,不乱动,也不关心这里住着什么人,只是每天站在外面的花园里,照顾那些花。 但是今天中午的时候,蝎子却意外地走进了沈恒的病房,那时司徒医生也在。他额前的一绺头发垂下,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却一直盯着沈恒的脸看。那时候他站在门边,修长的指尖上还沾着曼陀罗的黑色花粉。于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地改变了。这五十七年的漫长平静已经结束,沈恒的恨,已经在时间的庇佑中完成了灵魂的蜕变。 现在,我将要讲给大家听的,是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 一个用生命筹备了五十七年的复仇计划已经拉开帷幕。 那么,亲爱的,你还记得那首歌吗? 三 黑色敕令 老鹰乐队,“Waiting In The Weeds"。 音箱里蹦出这首歌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因为喜欢老鹰乐队,我不止一次地听过这首歌,但是它突然这样蹦出来,却让我无端地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也许对人类来说,它不过就是一首略带伤感的流行歌曲,但对吸血鬼而言,这却是一首禁忌之歌。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虽然只听到过一次,但是给我留下的印象极深。吸血鬼中流传的歌曲被人类传唱并非奇事,但是这首歌……是吸血鬼世界里,爱而不得的象征。 相传这首歌是一位地位颇高的贵族所作,因为无法得到心爱之人的爱,那位贵族一怒之下便斩其头颅而后自杀。自此,这首歌便成为吸血鬼之间的禁忌,也只有那些爱而不得的吸血鬼们才会对这首歌情有独钟。 想到这里,我又转身去看那封敕令信。 红色信封代表追杀,黑色信笺代表务必执行,信笺上的白色人像代表对象,人像脖子上的玉簪花纹章代表特征,翻译过来就是“追杀颈下印有玉簪花纹章之人,凡吾等血族务必执行,不得有误。” 为什么? 我躺在床上,回想起水墨画说的那些话。 因为我是吸血鬼中比较不温柔——好吧,我承认是野蛮的一只——所以平时水墨画是不会随便给我什么警告的,虽然他消息灵通得可怕。比如上次中央监狱里逃出来个疯子吸血鬼的事儿,他就根本没跟我说过。 那时候架势比现在严峻多了,上头还颁了一级通缉令,可因为负责驻守长沙的那吸血鬼老头不太负责任,所以全长沙的吸血鬼硬是连半点风声都没得着。 那时候这事儿在全国都弄得鸡飞狗跳的。据说那疯子吸血鬼是出了名的喜欢虐杀同类。但这倒霉孩子到长沙正打算大开杀戒那天,,偏赶上长沙这片儿的两大吸血鬼帮派搞械斗,我们这些闲鬼们也都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在旁边儿看热闹,谁都没工夫去理他 结果他颠儿颠儿地跑了几个来回都碰了一鼻子的灰,口都没开就被人家连着揍掉了好几颗门牙。而我们就只顾着看热闹连甩都没甩他,后来这丫的哭着跑了,第二天一早拿根麻绳在岳麓山的一个门楼儿上吊死了。 因为这事,亚洲区那里特地给我们颁了个证书,还送了副对联,说是“全民共奋勇擒败类,万众齐心制伏恶徒”。收到这副对联的时候全长沙的吸血鬼们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继而开始谋划商量着说要在某个月黑风高之夜把那管事儿老头揍一顿或者干脆把他老人家毒死算了。 当时我还挺怨恨水墨画那种一点都不担心的态度,现在想想,那也该算是一种信任吧——虽然这种信任恐怖到他经常跑去警告别人不要跟我走得太近,以免我漏电走火了连累其他的鬼鬼们受伤之类。 但是这一次,他居然开口叫我小心? 反身再看看那封敕令信,我有些忐忑,决定四处去瞅瞅。 才刚出门,我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平常这个时候街上应该很多人的,但今天似乎行人格外的少,天空中埋着阴霾的云,很有点凶相。我忐忑地躲进无人的街巷里,几个起落便来到了平日吸血鬼聚集最多的地方——长沙步行街。 但是今天的步行街也有些奇怪,不但往日的喧嚣全无,平日那些卖花的乞讨的摆地摊的也都不见了踪影。而且,仅有的寥寥几个行人也都步履沉重,目光呆滞。 我这下真的怕了,心一横就冲到了横插在步行街内的坡子街上。这一带正在搞拆迁重建,拆了一半的旧房子和起了一半的新房子当中经常隐匿着一些倒卖各种稀罕物件的吸血鬼,平日里没事的时候我都会来这里逛逛,这也算是吸血鬼当中比较受欢迎的小市场。但是此时此刻,当我站在这条街上的时候,非但人没见着一个,还从那些漆成各种颜色的断壁残垣间闻到了血的味道。 浓烈,新鲜,并带着异常扑鼻的腥香。 完了!我的心脏倏地一紧,这是吸血鬼之血的味道! 想到这里,我不敢做声,立刻匆忙起身蹿到断裂的楼层之上,小心地四处查看。 到处是血。那些稀罕的小物件散落在成滩的血液当中,空旷的楼层中一个人也没有——就连尸体也没有。 正在疑惑时,我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如此凄厉瘆人的尖叫一下子就刺入了我柔软的骨髓当中,我周身一凛,骤然翻腾的炙烫血液让我的牙齿蓦地伸长,眼瞳深处泛起炽烈的深红!几乎来不及思考,我便本能地奔向尖叫传来的方向。 在一栋正在新建的楼架中我找到了惨叫声的出处——但可惜,我来晚了。那只吸血鬼歪着脑袋,眼球突出来,唇齿间满是鲜血。 一只镶满黑水晶指甲的手染着血从他的心口中拔出来,然后手的主人转过身,看向我。 “潘、潘域?”我有点不敢相信,这个刚刚将自己的同族屠杀致死的吸血鬼居然是我认得的一个熟人? 因为在长沙混得久,我跟全长沙的吸血鬼都很熟,尤其是潘域——这家伙鬼品好是出了名的,他怎么会犯下诛杀同类的此等大罪?! 我想不通,只全身发冷地盯着他。但潘域的眼神里却毫无半点怯意或惊慌,取而代之的,是满溢的犀利和肃杀。 对于我的出现,潘域没有惊讶,他只是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个红色的信封——敕令信?我诧异地去看那只死去的吸血鬼,发现了他脖子上的玉簪花纹章,还有印在那个玉簪花纹章上的一个灼烧出来的六芒星痕迹。 我忍不住惊呼——吸血鬼要追杀的对象,竟然也是吸血鬼?! 等我从错愕中回过神来想问清楚时,潘域已经消失了——带着那只死去的吸血鬼的尸体一起。留在现场的只有一摊鲜红的血,以及一个浸在血中的黑色信封。 我弯腰拾起,心下一寒——黑色信封,红色信笺,名日“玄饮”,代表着逃难。不顾一切,不顾方向,不问理由地逃,直到收到象征安全的银色信封为止——这是,那只死去的吸血鬼收到的敕令信?难道说,每只吸血鬼收到的敕令信都不同?那么,那么究竟有多少只吸血鬼收到了敕令信?又究竟……收到了多少种? 我不敢想象。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楼内的光突然暗了下来,我骇然转身,突然间发现视野里一片茫然——不知什么时候,浓稠如云般的大雾已经悄然而至,将我逼死在了这栋废弃的大楼之中! 我心下暗叫不好,后悔自己没吃水墨画给我的那颗新的三尺忘心草种子,这下倒霉地遇上了“白昼之夜”,怎么办? 就在我惊慌失措时,一个喑哑的声音突然在我的耳畔响起: “Vampire 13。” 我大骇,这人怎么知道我族内的档案编号?然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见玻璃碎裂的声响陡然炸开在耳畔,回神之际,双手已被黑色的锁链扣紧,一个闪身就被整个拖出了楼外! 撞到砖头墙壁的瞬间,我背部一阵生疼,而那被遗弃的大楼也只一刹那便淡出了我的视线,待反应过来时,我已被拖入了连绵大雾当中! “什么人?!”惊恐之余,我猛地反手抓住铁链稳住身体,妄图将大雾之中的罪魁祸首拽出。但是我忘了此刻身在空中使不上力,这一挣扎却反被更大的力气猛地掀高,然后陡然摔向地面! ……“咣”的一声过后,我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碎成了渣子,尤其那连绵不绝的白雾更仿似活了一般缠上我的四肢,让我丝毫动弹不得。我心下恐惧,但不是怕被杀,我怕这雾啊! 然而,就仿佛要满足我的心愿似的,白雾的触手将我的身体扶了起来,让我的身体立在空中,成待宰羔羊之势。 接着,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扼上我的脖颈,惧然垂首,我可以看到锐利如刀片般的指甲。 “Vampire 13。” 只听一声冰冷的低吟,我的头颅已被倏然摘下…… 当我的尸体倒在地上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身着黑红色军装的身影。他的脸隐在军帽的阴影当中,指甲上流淌着我的血。 我的意识一片茫然,视野里也是一片模糊。 接着,我就看到另外一个黑红色军装的人走了出来,从杀我的凶手身后的大雾中,擦过他的肩膀,路过我的尸体向前走去……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身着黑红军装的军人从这惨白的大雾中走出来,他们手上沾着流不尽的血,一个又一个,成铺天盖地之势,随着这茫茫大雾一直前行…… 而终于,当杀我的凶手也迈开脚步,擦着我的尸体走过去的时候,这漫漫无边的大雾终于有了边际。我茫茫然地盯着这些大雾随着那些军人的脚步声慢慢消失,才发现他们走过之处已然横尸遍野。 那是铺满了整个城市的,吸血鬼们的尸体。 来自——纞杀 四 残杀与谋杀 长沙市,吸血鬼联盟第十三基地。 其实,殷焰到长沙来当驻扎官并没多久。而所谓基地,也不过就是殷焰现在住的这间房子。对于吸血鬼猎人们称呼自己家为基地这件事,殷焰抱以鄙视的态度。 目前人间的吸血鬼们和吸血鬼猎人的关系维持得非常好, 所以殷焰这个小驻扎官大人的日子也过的颇为滋润,每天上上网泡泡吧玩玩游戏,也算过得不亦乐乎。 他唯一的不满,源自他手下的这票吸血鬼猎人。 在吸血鬼猎人的编制中,资历决定一切,所以他年纪轻轻就以“解决纠纷率最高”的成绩荣登吸血鬼猎人排行榜第一名,后来又经过了一场竞争激烈的抽签运动,成为长沙这所欲望都市的崭新管理者。 长沙者,欲望都市也。声色犬马,无夜之城。 作为吸血鬼猎人联盟最年轻也是最英挺的城市驻扎官,这本该是件挺开心的事儿,但来了之后,殷焰才发现长沙市吸血鬼猎人的人口老龄化现象有多么的严重。 殷焰手底下那票吸血鬼猎人,平均年龄四十五岁,其中唯一一个雌性动物,是联盟总部扫厕所的大妈。 而眼下,这些平均年龄大他二十五岁的叔叔级吸血鬼猎人们全都聚到了他家里,说是要庆祝殷焰在长沙成功任职一年。 殷焰窝在客厅的沙发里,呈怨妇状地啃着苹果,英俊的脸上写满悲壮。 悲剧啊!壮烈啊!为毛他这个正值青春年少的美男子非要陪着这堆大叔度过这么美好的周末夜晚啊? 然而正当殷焰不禁愤愤的时候,其他的吸血鬼猎人们已经都兴高采烈地围到了客厅的大圆桌周围,并招呼他过来。殷焰嘿嘿笑应着,一边老死不愿意地从沙发里磨蹭过来,一边深刻地怀念起他的吸血鬼好友。 唉,这个时候,蚀颅那家伙在干什么呢?真想去找那只傻鬼玩儿啊。 虽说是吸血鬼一只,但是蚀颅跟他们殷家却有着几百年的交情,关系铁着呢。有时候殷焰甚至都觉得,比起很多人类,蚀颅这只正统的吸血鬼反倒要好上很多很多。 “你冯叔叔在厨房,说有一道拿手好菜要做给你吃,让我们再等一下。”一位猎人笑着开口,“焰,你可真是好福气啊,你冯叔叔可是很少下厨的哦。” 殷焰讪笑着称是,心想等下你们别辣死我就成。作为西安殷家的传人,对于长沙的辣,这位年轻的驻扎官还很不习惯。 因为都是些雄性动物,所以好好的一顿晚餐硬是给弄成了宵夜。饿得两眼发绿的殷焰看了看手表,23点30分。 整桌的人都在谈笑风生地等着,然而等了很久,却依然不见那位冯叔叔出现,刚才说话的猎人终于忍不住了,“我去厨房看看吧。” 众人点头称好,于是那位猎人便起身进了厨房。 就在那位猎人进入厨房的瞬间,殷焰的心里陡然一沉。鼻息处涌过来的血腥气让他眉头微皱,然后桌旁的众人就只听风声过耳,一个颀长的身形便忽如箭般迅速蹿出! 几乎就在殷焰飞身而起的瞬间,厨房里传出了一声惨叫。 先前还被殷焰的动作吓了一跳的猎人们几乎是同时起身冲进了厨房!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倒在了灶台下,鲜血溅满墙壁。而灶台上的炒锅还在滋滋地烧着,煮着那一大锅的血。 进来查看的吸血鬼猎人脸色苍白地站在一旁,颤抖的手指着死尸胸口处的血洞——这种干脆利落的方式,是吸血鬼杀人时的惯用手法。 殷焰抿着嘴不说话,上前查看了一下尸体的脖子——颈上没有血洞,说明死者并不是作为吸血鬼的食物被杀死的。既不是为了觅食,为什么吸血鬼要杀害人类?而且还偏偏挑吸血鬼猎人下手? 正疑惑着,殷焰突然在死去的猎人的脖颈上发现了另外一个奇怪的东西——这是什么,看起来是被灼伤形成的……六芒星? 然而,还没等殷焰细想,自他的身后便又传来了一声尖叫。殷焰猛然转身,便看到站在厨房最门边的猎人已经喟然断气。 吸血鬼猎人们惊慌地四散开,于是殷焰便更清楚地看清了尸体的状况——死者的胸口处有两道巨大的伤口,脖颈处断开,折成一个诡异的角度。走到近前,还可以看到尸体手腕上的一处香烟的烫伤。 是谁?不!是什么?是什么东西可以在一瞬间的工夫,再这么多吸血鬼猎人的眼皮底下轻易杀人? 殷焰的大脑迅速地转动着,其他的猎人们站在他的身后,却都因为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而说不出话来。 也恰恰因为如此,在这诡异得宛如凝结了的安静中,殷焰听到了一个轻微的撞击声——在这座大厦的某一层窗外传来诡异的撞击声。 攥紧了略微出汗的拳头,殷焰走到窗边,缓缓掀起了窗帘——然后,他愣住了。 见到殷焰这一反常反应的吸血鬼猎人们也都如复活一般冲到了窗前,然后在看清外面那无比壮观的一幕时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殷焰的眼睛瞪大,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他的窗外,午夜无人的大街上,无数露出锐利牙齿的吸血鬼们正彼此撕咬着,尖叫着,厮杀着。 不敌的吸血鬼们被凶狠地扔到大街上,然后被更多凶残的同族扑上来抹杀掉……在不远处,还可以看到更多吸血鬼们血淋淋的身影,一些模糊的惨叫声和怒吼声也穿过窗户隐隐传过来,打乱了殷焰本就混乱的心境。 吸血鬼们,正在以最原始的方式,互相残杀。 五 苏丹青 红黑色的军装,让我想起乔伊。 曾经有很多次,我被人类伤害,也因为人类而痛苦,但是即便如此,我依然喜欢人类。如果有人问起原因,我想,是因为乔伊。 乔伊,是第一个给予了我温暖的人类。她是我在某高中混身份时候的同桌,三年,一直是。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吃麻辣烫时候的口味,偏重,要加很多辣椒。我也记得她曾经做给我吃的苦瓜糊了蛋也糊了的苦瓜炒蛋,很苦,苦到发甜。 乔伊对我的好,不可明喻。 乔伊会记得我喜欢的饮料,会帮我买我喜欢的CD,会为我画很多很丑的小人。 我会把房子的钥匙给她,然后吃她做得很难吃的饭。 那时候我总觉得,只要有乔伊陪着我,就算这么死了,也值得。 但是所谓命运这种东西,总会以一种丑陋的姿态扭曲你的理想。 乔伊死了。 在我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死无全尸。 乔伊死的那天,本是给我过生日。 她准备了一桌子的零食,还有一桌子的礼物。在那堆礼物当中,有一幅丑丑的画,画名是《我和我的吸血鬼同桌》。 我诧异。我没有告诉她我的身份,只说自己很喜欢吸血鬼而已。但是她却画了这样一幅画给我。 她把我画得很漂亮。穿着纯黑色镶红坠的拖地长裙,站在新月眉边的柔和光晕下,张开嘴笑的时候,唇上压着两颗迷人的小虎牙。而在我的肩上停了一只嘿嘿怪笑的长了一双兔子耳朵的大脸蝙蝠。那蝙蝠邪邪地望着我,一脸幸福的表情。 那脸,不用说必是她的无疑了。 我捧着这幅画放声大笑,笑得几乎背过气去。然后才看见了那画旁边题的字: 颅颅,如果你将来真的变成了吸血鬼,那么就算要变成蝙蝠,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乔伊 我开始收拢了笑,然后凝神,微微动容。 乔伊,你真是个傻孩子。 不过,就为了你的傻,我也要陪你一辈子。我要帮你找一个最好的,绝对可以配得上你的好男人把你嫁了,然后陪着你老一次,死一次,然后再做我自己。 乔伊,你永远都不知道你有多么伟大。因为你用你的真诚,温暖了一只吸血鬼的心。 后来我就一直等着乔伊,她给我留了字条说去买饮料,但是不知为何过了许久依然未归。 接着,一只吸血鬼从我的客房中走了出来。那个城市里的吸血鬼并不多,基本上都是熟人,所以像这样不经允许就登堂入室的行为我早已习惯,因此并没有多想。 “啊,你回来了。”那吸血鬼有点惊讶,接着便冲着我嘿嘿一笑。“我们刚刚在你家聚餐来着,他们都走了,我出来看你回来没,顺便跟你打声招呼。房间里给你留了一份好的,记得趁热吃。” 我惊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们跑我家里聚什么餐。那吸血鬼走了不久,我就发现他忘了帮我关客房的灯。 本来,我打算关了灯就走的,但是当我关了灯转身的瞬间,突然觉得自己的血液开始渐渐发冷,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我的骨髓深处爬升出来,慢慢勒紧我的每一寸心脏。 我重新开灯,转过身,看。 客房的地板上血肉斑驳。在这一堆血红斑驳的旁边,一个很破旧的书桌上,放着一颗完好无损的头。 乔伊的头。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然后关上灯走回了客厅。 我取出封在纸盒里的刀叉,开始吃乔伊给我准备的蛋糕。一口一口地吃,大口大口地吃,一点都没有剩下。 我拆开乔伊买给我的每一个零食口袋,专心地,一样一样地吃完。 然后我把乔伊送给我的画轻轻折起收在怀里,走出了房间。 我叫蚀颅,是吸血鬼第一十三族血骑的唯一继承人。我从来没有杀过任何人,甚至于我的食物。我靠着由正当途径提供的血源生存,从不枉杀任何生灵。 但是从我踏出这个房子的那一刻起,我开始追杀我的同类。 杀!杀死!杀光! 他们竟然吃掉了我的乔伊! 活活地吃掉了我的乔伊! 那时候,我在乔伊的城里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屠杀。所有可能参与了那场宴会的吸血鬼,杀! 后来,只剩下了那只跟我说了再见的吸血鬼。我追着他,像永不罢休的狼一样死死咬着他的痕迹,追他到天涯海角。 最后,他被我扑倒在了一座大厦的玻璃窗里面。 时值午夜,大厦里漆黑一片,玻璃窗的碎裂和散落仍在继续,那些晶莹的碎片反射着我血红的眼和尖利的牙,也映照出了我死死掐进他脖子里面的鲜红指甲。那只吸血鬼近乎绝望地被我压制在身下,在被长时间的恐惧折磨得心力交瘁之后,准备迎来他最后的死亡。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当我邪魅地笑着大张开嘴准备一口咬断他喉咙的时候,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后脖领,然后狠狠地将我扔了出去。 我怨恨地低吼,随即用指甲抓紧了地面,在即将被甩出大厦的那一刻死命地稳住了身形。 痉挛的四肢贴紧地面,我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头颅也在肩上不自觉地诡异转动……我像一只野兽一样透过血红的视野,凶恶地斜睨着那个站在我仇人身边的男人。 也许是因为晦暗的灯光晃花了我的视线,也许是因为鲜血漫过了我的双眼——我看不清那个制止了我的男人的脸,只隐约看到了那身异常漂亮的红黑色军装,还有那镶嵌在军装领边和袖口上诡异而高贵的图腾。 他护在那只吸血鬼的身侧,绝美的长发飘散在肩头,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然后竟然说,“噢,是你。” 我愤怒,大吼一声就冲他直扑过去。可他只随手一挡,就把我的气力给硬生生地抵了回来。我不敢置信,但那男人却只靠他那只带着黑皮手套的右手就抵挡住了我所有的攻击! 我觉得受到了侮辱,一次又一次拼命地扑过去,然后他就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挡回来。 我们就这样一攻一守倔犟地对峙着,谁也不肯先住手。直至他忽而不耐般地捉紧了我的手腕,猛地又把我扔了出去。 这一次是真正的毫无逆转余地。我顺着他的力量被扔出,豪情万丈地摔进了大厦外面那个漂亮的喷泉里。 从及膝深的喷泉水里面站起身来的时候,那个人背对着我坐在喷泉水池的石沿上,仰望着被灯光遮掩了光芒的天空。 然后他慢慢转过头,目光终于看我,却又好像只是侧着头,视线同他长长的睫毛一起跌到了水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愣住。 从我开始发疯一样地屠杀同类的那天起,所有的人都说你不能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但就是没有人关心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关心的只是如何阻止我不合规矩的屠杀,却没有人在乎我是否伤心是否绝望。 这个陌生男人一句淡淡的问候,终于成为触发我崩溃的钥匙。 我终于记起了乔伊,记起了她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也记起了我所不愿面对的一切——是我没有事先告诉她我的特殊身份,是我放纵了那些吸血鬼的出入,是我给了她我房间的钥匙,也是我忘记了对那些嗜血如命的同类们的纵容。 是我造成了乔伊的死亡。 是我杀了乔伊! 我恍惚地摸着胸口,突然无比慌张地从怀里掏出了乔伊送给我的画像——已经被水玷污了的,模糊不清了的画像。 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融到了那幅和它的主人一样已经夭折了的画像上。我再看不清自己的样子,也再看不清乔伊那张怪怪的笑着的脸。 颅颅,如果你将来真的变成了吸血鬼,那么就算要变成蝙蝠,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乔伊,乔伊…… 我终于开始哭了。压抑在心里的痛终于遍及了我的全身,让我再也无法保持住那一点点仅剩的尊严,而终于歇斯底里地哭了出来。 乔伊,我连你最后送给我的画像都没有留下! 在我开始哭的时候,那个人不知怎么已经转过了身,还只是看他的天空。而我就不管不顾地站在水池里对着那幅最后的画像拼命地哭,哭,哭到声音嘶哑,哭到哭不出来。 然后他冲我伸出手,“出来,水凉。” 接着他也不管我的反应,只是牢牢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从水池里拖了出来。 一从那水池里出来,我冻僵了的知觉才终于开始复苏,一时间只是觉得浑身都痛,仿佛绷得很紧并且很久远了的神经突然间放松了一样痛得措手不及。 那个人当时抓着我的手,揽我在他的膝侧。 ……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见了,一同不见的,还有乔伊送给我的那幅画像。 此后不久,我就到了长沙。 本来,屠杀同类在吸血鬼的法律中是比较严重的一种罪,但怪就怪在吸血鬼的最高法庭竟然只丢给我一句“回去反省”就万事大吉了。这件事一直让我很诧异。 等等……话说,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回忆这些?我不是被杀了吗? 一想到这里,我终于完全清醒,睁开眼就看到水墨画特大号的脸。 我吓了一跳,匆忙起身,结果额头刚好撞上水墨画的下巴,撞得我眼冒金星。因为很疼,我本来打算破口大骂的,但是缓缓神看水墨画,他正扶着墙,背对着我捂着下巴,双肩抖得十分之诡异——我反射性地摸摸额头,好吧,我承认额头还是比下巴有杀伤力的。 这么一折腾,我才真正清醒过来,一边环顾四周一边理顺自己的思绪——因为被杀的时候被那种诡异的气氛吓得不轻,所以我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的“血骑”身份。而所谓血骑,是指吸血鬼中一些比较特别的,拥有特殊血统的吸血鬼家族,这种特殊血统会保证血骑的绝对生命,使其不为外力所伤——所谓绝对,也就是说,在任何情况下,只要灵魂不灭,就不能消殒其生命。 换句话说,我是真正的死不了的那种鬼。 啊,昨天晚上真的吓坏了,一时间居然把这个都忘记了……我抬起头,一打眼就认出这里是长沙市吸血鬼管理部门的总部。 “渊,你的标准未免低得离谱了。”语意恬淡,声音清澈,又稍稍有那么点耳熟……我诧异地转身,就看到了那个坐在欧式沙发椅上的男人,准确地说,是一个身着红黑色军装的人。 那个军人身后还站着两个身着同款军装的军人,他们守在那个男人的身侧,俨然是副官的角色。 “你……”一看到这个男人,所有关于昨晚的恐怖记忆骤然间向我扑面袭来。即使拥有绝对不死的生命,我全身上下的每一滴血液却都因为这个男人的声音而战栗不止! 会被毁掉! 当我见到他的时候,身体这样告诉我。 ……Vampire 13。 我惊恐万状地回忆起那个徘徊在我耳畔的声音,也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军装男人的身后,一个巨大妖冶的图腾正诡异地蔓延开,在两面黑红军旗的衬托下熠熠生辉。于是,我的心脏就更加临近崩溃的边缘了——这个图腾,是吸血鬼正规军的标志。 传说中的吸血鬼正规军可是跟神的天使军相媲美的存在,平日是绝不屑于在人界现身的,这次怎么居然纡尊降贵来了人界?而这个来自吸血鬼正规军的男人又为什么要杀我? 我强行抑制住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但依然觉得毛骨悚然! “别吓唬她了,”水墨画似乎终于从下巴的剧痛中恢复过来,倚着墙壁对那个座椅中的男人说道,“明知道她胆子小还这么吓唬她,青,你别过分了。” “在这种时候不过分,怎么对得住我被你欺压了七千多年的血泪史。”座椅中的男人微微抬起头,“人是你自己挑的,你要负责。” 水墨画没说话,只走到我身边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头。 我还处在惊恐的状态中,抬头看水墨画,觉得他的脸有点花。水墨画似乎有点惊讶,他捏住我的下巴盯着我看。等看清了我这副德行之后,水墨画身体僵了一下。我诧异,想看清楚他的脸,却发觉水墨画的全身都开始冷了起来——我非常清楚地知道,这是这家伙开始发怒的前兆。 “喂,青!”水墨画的手从我的下巴滑到我的肩膀,指尖的温度越来越凉,“你真的吓到她了。我记得有跟你说过,不要玩得太过火。” “我觉得尺度刚好,”座椅中的男人一动不动,“你别忘了,这可她能够获得‘赤茔’敕令信的交换条件。” 什么,交换条件?“赤茔”?我抬头看水墨画,这家伙却把头垂得很低,看不清他的表情。 “所以呢?”水墨画松开把着我肩膀的手,但我却觉得更冷了。 “所以,既然她没有能够按照约定躲过我的追杀,那么照规矩,我要收回原来的承诺,将她的红色敕令信换成黑色。” “当初立下条件的时候,可没说执行追杀任务的人会是你。”水墨画的声音更冷了,“更何况,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够逃脱你的追杀?” “但是你也没有说,不能是我,不是吗?”军装男人的这句话说完,还没等我开始脊背发凉,水墨画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寒气就已经把我的心首先冻僵——完了,丫的水墨画要是发飙,我肯定又是在劫难逃。 站在军装男人身旁的两个军人对于水墨画的变化也显得很紧张,似乎知道水墨画若是发起火来会带来多大的灾难,但他们却依然死撑着站在那里,虽然动都没敢动一下,脸上的表情却很勉强。 但那个坐在椅子中的男人却很平静,军帽的阴影压在他的脸上,却不能遮挡他宛若深秋般寂静清幽的脸。那样的容貌,俊美到几乎可以与水墨画比肩而立。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水墨画又散发了大概五分钟那么久的寒气之后,他又平静了。那些刺人心脾的寒冷从他的周身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稍微抬起的头和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很好,”水墨画远远地看着沙发椅当中的军装男人,“苏丹青,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我期待着你的回礼,墨渊。”身着军装的男人淡淡地开口,继而也终于起身走过来,然后摘下军帽逼近我。 对于这个男人的靠近,我直觉性地想逃,但是身后的墙壁却阻挡了我的去路——相对于我的逃跑动作,水墨画伸手拦了他一下,“为什么要行‘吻颈’之礼,印章呢?” 那男人转过头与他对视,“忘带了。” 接着是一阵诡谲的沉默。 最后又是水墨画妥协。他放下拦着那个叫做苏丹青的男人的手,再也不看我,只是交叠在下巴上的手又多了几分苍白。 而我只感觉这个男人的气息越来越近,却丝毫动弹不得,直到那个曾经宣判了我死刑的甘冽声音再次在我的耳畔响起:“那么,逃吧!” 接着我就觉得颈上一凉,似乎是一个吻,却让我整个脖子都仿佛被烈火撕咬了一样的剧痛!我不可抑制地尖叫一声,整个五脏六腑都痉挛着纠结在了一起。水墨画在这个时候抓住我的双手,依然不看我,却遏制了我想要去抓脖子上痛处的动作。 撕裂一般的痛苦让我忍不住激烈地嘶叫起来。在剧烈的挣扎之余,我从对面的镜子中看到了表情极度扭曲的自己,以及我脖子上正在炽烈燃烧的蓝色火焰。当时,我只觉得胸口有一簇炙热的火焰直蹿入脑,接着,就不可抑制地晕了过去…… 墨渊抱着疼昏过去的蚀颅,许久都没有说话。 “喂,”一直站在一旁,被称为苏丹青的军装男人重新坐回到沙发椅中,“我是不是得最罪你了?” “……是。”墨渊垂眸,看着自己怀中疼得皱起眉毛的女人,“得罪得非常严重。” “至于吗?一副比她还疼的样子。”苏丹青挥挥手,示意身后的属下先出去。他身后的两个副官立刻领命离开了。 “你没资格说我。”墨渊抬起头看着他,“中国这么大,为什么偏偏挑了长沙做指挥部?跟映水的行踪有关,还是跟阮靥有关?” “总之跟你无关。”苏丹青的目光放到他怀中的女人身上,“演习已经开始,如果真的那么放心不下,我建议你最好还是贴身看着她,否则发生任何事我可不负责。” “苏丹青,你要记得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墨渊脸上的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声音却极阴冷,“虽然蚀颅是拥有‘禁忌之血’身份的血骑,但是这次军事演习的规模和力度都是史上最高,若没有通过敕令信的考验更会被强制性遣送回‘荒野之地’,并永远不得涉足人界。你居然敢拿蚀颅的快乐来开玩笑,总有一天,你会得到十倍的报复。” “可这是规矩。”苏丹青一动不动地盯着同样面无表情的水墨画,“百年一次的军事演习是整个吸血鬼族的规矩,守护这个规矩,对你我来说同样重要。” “那么这次演习的目标是什么?一个月内杀光所有颈上带有玉簪花标志之人?”墨渊低头,冰凉的指尖滑过蚀颅颈上那个刚刚形成的鲜艳的蓝色玉簪花纹章,“可你这次把十二族不死血骑全部都纹上了纹章,这对其他的吸血鬼未免太不公平。” “墨渊,”苏丹青从沙发椅中直起身来,“我在计划书中有明确标记,即便是十二血骑,也只有一次‘死亡’的价值。虽然在人界你不过只是个镇守桂林的亲王,但是你可别忘了自己的真正身份,更何况你现在又凭什么来质问我——我的整个军事演习计划可是需要经过你亲自签字批准才能实施的……你别告诉我,你看都没看就直接批了!” 对于苏丹青的这些话,墨渊没有做声。房间内一片死寂,苏丹青很久都没有说话。 十分钟之后。 “……你真的看都没看就批了?” “……嗯。” …… “……站在同窗好友的立场,我感谢你的信任,但是站在吸血鬼正规军第十三军区首席指挥官的立场,我鄙视你的行为。” …… 六 阴雨。阿零日记,2008年4月15日 “Waiting In The Weeds。”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一辈子都没有听过这首歌。因为这是沈恒唱了一辈子的歌,是沈恒在深夜醒来的时候,会一边哭泣着,一边唱着的歌。 坦白讲,我不知道沈恒的恨究竟有多深,也许,和他的痛苦一样深?但是如果这样讲的话,我想我还是可以明白的,因为沈恒是个很好懂的人,他的尊严和他的原则一样泾渭分明,所以在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选择了憎恨,选择了复仇。 今天早上,我帮沈恒换药的时候,想起他已经有三十二天没有清醒过了。从录完了那个DV之后,他就一直处于重度昏迷的状态,呼吸平稳,脉搏正常,就是不肯醒过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即使他一直这样昏迷着,我在半夜的时候还可以听到他悲伤地唱着那首歌的声音?是幻觉吗,还是他的灵魂代替他的喉咙在歌唱? 我不知道,也不懂。于是我摸着他的脸,摸着那些深刻的老去的皱纹俯下身来,跪在他的身旁,感受着这个人类最后的一丝气息。 沈恒的故事,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我第一次见到沈恒的时候,是在六十年前。那时候沈恒二十岁,风华正茂的年纪,白色的纱布却裹满了全身,一直缠到他引以为傲的左眼。 沈恒是有着“云南药王”袭位资格的孩子。所谓云南药王世家,其实有二十九个分支部族,西双版纳沈家只是其中之一,但沈恒是个有天分的孩子,他六岁的时候就独立培养出了八色曼陀罗花,并将地涌金莲植入水中培育,以此遏制住了曾经发生在川滇地区的两场小范围瘟疫,从此被称为“医药神童”。尤其更有传言说他的左眼“能识得万物之灵”,所以可以和花草对话,以此便更能识得花草之性。 当我问到这个关于他左眼的传言时,沈恒笑了,但是笑着笑着,他就开始哭,哭得整只左眼的纱布上血迹斑斑。人类二十岁的年纪,应该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吧。但是这个二十岁的大男孩,却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哭得一塌糊涂。 后来我知道,沈恒哭,是因为我让他想起了那个女人,那个褫夺了他所有眼泪和幸福的女人。 西双版纳的这座仿古宅邸并不是沈家主宅,只是众多列在沈家名下的别院之一。而沈家之所以一直对这宅子偏爱有加,是因为这里的生态环境、温度、湿度和土壤酸碱度都调和得很好,非常适合栽种各种药用植物,所以这里基本上是作为一处珍稀药材的生产基地使用的。沈家是信奉佛教的世家,所以偌大的庭院里便栽满了象征佛教的五树六花。 其实看到这些的时候,我应该发怒的,因为从我的角度来说,从小接受佛教教育的沈恒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异教徒,依照基督教教义,就算毁掉他也无可厚非。但是我没有这么做,撇开宗教观不说,照顾沈恒,是我赌输了的代价。 沈恒之所以被送到这里来,据说是因为犯了勾结异族的重罪。至于他身上的伤也是自作自受,所以沈家根本没给他派什么医生过来,反正沈恒自己就是医生,既然是自己闯下的祸,他自己的命,当然要自己负责。 所以,在最开始的那三年里,沈恒总是不停地吃药。 沈恒的药都是自己熬的,从院子里的黑色曼陀罗花田里采摘来那些花朵,再辅以其他的各种药材,然后熬成一碗涩苦的药汁。因为身体被伤得很重,这药一吃,就是三年。 虽然沈恒没说,但我多少也有猜到沈恒犯下的究竟是什么罪行,因为最初的那三年,沈恒的一举一动都在吸血鬼猎人的监视之下。只是那个负责监视沈恒的猎人很少过来,而沈家的人则干脆就放弃了他,那个“云南药王”的称谓也早已归了别人。 不过沈恒倒是无所谓,他只是很诧异于我的存在,但是我有无数个理由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于是他也就随我去了。 一开始,沈恒很少跟我说话,大多数的时候,他会坐在南边的外走廊上,看着那片黑色的曼陀罗花,然后唱那首歌。 很轻的,带点悲伤的,唱那首歌。 “Waiting In The Weeds”。 后来有一天,沈恒终于问我说,阿零,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吸血鬼吗? 当时,我哑口无言。其实我很想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吸血鬼的话,那么我是怎么输掉那场赌局的呢?可是我不能这么说,在沈恒发现我的秘密之前,我必须装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所以我说我不相信,但是我想听他的故事。 于是沈恒又一次在我面前笑了,他说阿零,你是个聪明的女生。 沈恒说自己遇到那只吸血鬼的时候才五岁,那一年的四月,他随父母来到这座宅邸,照顾那些黑色的曼陀罗花。 一般而言,曼陀罗的花期是六月到十月,但是这些黑色的曼陀罗是一种经过培育后的特殊变种,开花时非常美丽但是脆弱,很容易损坏,花朵为保护自己会散发出带有剧毒的强烈香气,而这种毒气不但会损害人体健康,也会损害到其他的植物。所以除了保护这种花朵安全度过花期之外,沈恒的父母也会定期在这些妖异的花朵上喷洒一种叫做三尺忘心草的植物的花粉,借此中和毒性,保护其他的花朵。 于是那时候,就在这个院子里,他遇见了那只美丽的吸血鬼。或者准确地说,他是在那片曼陀罗花田里捡到了她。 那是七十五年前的某个深夜,沈恒睡不着,小小的他在月色之下巡查那些黑色的花朵。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只正猥琐地盯着一朵曼陀罗花流口水的吸血鬼。 说猥琐,其实有些夸张,但是任谁看到一个身穿黑色晚礼物呈夜之女王状态的美少女满脸幸福地叼着一根超大号的棒棒糖,非常不雅观地蹲在一丛曼陀罗之下流口水时,也便只能找出“猥琐”这么一个还算温柔的词了。 当时,从来都只是接受正规传统美学教育的沈恒那还没有成型的世界观遭受了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接着,就只见那吸血鬼迷离的双眼迸发出兴奋的光芒,然后她突然一闪身,鼻尖儿迅速靠近了那纯黑的花朵。 “啊,那花……”沈恒伸出手,刚想阻止,就见那吸血鬼猛地一耸肩,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就身子一歪,“咕咚”一声摔倒在了一堆纠结的叶蔓之间。 “……有毒……”默默地把这句话说完,小小的沈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他就小心翼翼地蹲在一旁,盯着她看。 这只华丽丽的被毒昏的吸血鬼虽然表情凄迷,但手里还死死地攥着那根棒棒糖。 戳戳,没反应。 沈恒又叹息一声,把怀里的解药喂给她吃。但奇怪的是,即便是喂了她很多药,吸血鬼依然没有醒。沈恒等了两个小时之后,才突然意识到——难道是因为不是人类,所以人类的药物对她无效吗? 在左思右想没有结果之后,沈恒决定冒险试一试最后的方法。于是他割开自己的手腕,把自己的血喂给她喝。 沈恒是药王之后,从小就接受各种药物浸淫,他的血液能解百毒,治百病。只是这手段太伤身,父母不准他用。 后来,怎么说呢,他这个方法很成功,但是,成功过头了。 几乎是在沈恒的第一滴血滴到吸血鬼唇上的瞬间,她便立刻惊醒。然后接下来的动作就是将这个五岁的小男孩扯过来反身压在身下,俯首在他的腕上喝他的血。 当时,沈恒一度以为自己会死掉,但是吸血鬼在吸了大概有十秒钟后突然停下了,她抬起头,看看沈恒的脸又看看他的手,接着尖叫一声,迅速撤离到了他的十步之外! 在沈恒诧异的目光中,那只美丽的吸血鬼突然露出悲壮的表情,蓦地转身面向沈恒,猛伏下身,双手扑地——行了一个标准无比的五体投地跪地大礼。 沈恒愕然了。 他忽然开始诧异,自己究竟捡到了什么? 七 阮靥 我开始闻到腥甜的味道了。对着镜子中自己颈上的玉簪花纹章,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水墨画说,这纹章是不能遮掩的,会发光,还会发出气味。然后他就凑到我的颈边,作势欲咬,我吓一跳,急忙把他踹开。 但是现在,我仔细一闻,竟也嗅到淡淡的腥香,唉,我真是一只极度苦命的鬼啊。 自那日从那个什么所谓的吸血鬼正规军接手的指挥部里出来之后——虽然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水墨画就把我带在了自己身边。不,准确地说是就把我软禁在了他身边。而且那次醒来之后,我的红色敕令信就变成了黑色,水墨画对此保持沉默,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依然很不爽很介意。 之后水墨画对我说,这次的红黑敕令信事件其实是吸血鬼部族内部的一次军事演习,虽然场面做得很真,但其实没有任何伤亡,可若是在演戏中被杀的话,却需要接受严厉的处罚。 水墨画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非常认真,认真到我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悻悻地缩在他的身边。而且水墨画还说,这次的军事演习逼真度很高,死亡或者受伤的话都会很痛,和真实受伤或者死亡时同一效果。听他这么一说,我就彻底崩溃了,怕到半步都不敢离开他。 可是现在,我很不爽!非常的不爽! 水墨画这只死鬼,明明是桂林鬼一只,干吗为了我长期逗留长沙啊?完了还经常性自己跑出去玩把我扔家里软禁,凭什么呀? ……话说到这里,我要解释一下。严格来说,水墨画也没“软禁”我。他只是捏着我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气定神闲地说,“敢跑出去,我就灭了你。”于是我就萎靡了。整整半个月,没半点动静。 不过现在想想,他又不是我什么人,干吗管我这么多?再说了,凭借我血骑的身份,我还真就不信谁能轻易把我怎么样了!于是我越想越气,干脆决定偷跑出去! 但是一到街上,我就开始后悔了。因为在我刚出家门还没走到大路上的时候,就被两只吸血鬼堵到了巷子口。 一番血战。 然后,当我灭了这两只鬼,把丫的捆在一起逃出来不到五分钟的时候,又遇到了一只长得跟施瓦辛格似的强壮鬼。 再一番血战。 再然后,当我灭了施瓦辛格,把他也捆得跟个粽子似的走出巷子口的时候,又遇到了两只长得很想基努?里维斯似的双胞胎鬼。 又一番血战。 再再然后,当我灭了两个基努?里维斯,把他们俩捆得像木乃伊一样地走出五步之后,又遇到了三只长得很像命运女神三姐妹的女鬼。 还是一番血战。 再再再然后,当我灭了命运女神并把她们仨捆得跟个茶壶似的精疲力尽地挪出两米之后,又遇到了一只形态跟金刚有得一拼的巨型鬼。 依然一番血战。 再再再再然后……我知道大家也很累了,但这是最后一次——当我浑身是血地对着从巷子口路过的收破烂的大妈大吼着说“你装什么老年痴呆,要上就赶紧上吧”的时候,大妈吓着了,一边把收的破烂一股脑地扔在我的身上,一边哭着跑了…… 于是,站在一堆塑料瓶子烂菜叶子中间的我,是何其的无辜啊——尤其当我发现那堆垃圾中间还有一棵被丢掉的仙人掌的时候。 所以,当一脸泰然自若的水墨画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瘪了瘪嘴,然后哇的一声哭出来,超级委屈地扑了上去。 这一次,水墨画没有把我踹开,他还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背。 等回到家,我洗了澡洗了头干干净净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水墨画还在对着窗外,不说话,表情有点奇怪。然后,当我畏畏缩缩地把扎满了仙人掌刺的手递过去的时候,他盯了我很久才开口说:“蚀颅,你看见我的时候,不会有什么想法吗?” 我愣住,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你……指什么想法?”我看着水墨画拿出吸血鬼专用的药水来帮我擦手上的伤口,猜测他的语义——难道他知道我平常在背后“死鬼死鬼”地骂他了吗?“你长得好看,又有钱,我怎么敢对你有什么想法……” “你怎么知道我有钱?”水墨画抬头瞥我一眼。 我一惊,连忙改口:“就算没钱,你也穷不到哪儿去啊,而且你跟上面的关系那么熟……” 水墨画的动作停住了,然后再次抬起头来看我,这次逼我的脸逼得很近,“蚀颅,你就没对我产生过其他想法吗——比如,把我挂在你家墙壁上之类的?” 看着水墨画近距离的脸,我那颗不消停的心非常不争气地跟上了加速器似的狂跳不止。于是我一边感慨着水墨画的美貌,一边讪笑着打哈哈:“哈,虽然我一直叫你水墨画,但你又不是真画,怎么挂墙上啊!” “蚀颅,别跑题。”水墨画干脆扳过我的下巴逼我直视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啊……我很想这么说,可是看着水墨画的脸,我就知道如果我这么说的话,那么我就是真的不想活了。 就在这个关乎我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而我的手机铃声则刚好就是我最近正纠结的那首老鹰乐队的“Waiting In The Weeds”。 本来一脸严肃的水墨画在听到这首歌后竟然一愣,他看看我放在桌上的手机,再看看我,满脸的疑问。于是我就趁着他疑问的这个时候抓紧时间脱离了他的魔爪,急忙冲过去接了电话。可当我刚刚把电话拿在手里的时候电话就断了,查看号码,发现居然是殷焰打来的。 “又是那个吸血鬼猎人联盟的小鬼?”水墨画从身后揽住我,顺势从我手上抽走了手机,“这小鬼最近是不是缠你缠得太紧了?” 缠得太紧的是你吧……我暗忖,但是却不敢明说。 “殷焰很少打电话给我,这次是出了什么事吧……啊!”我正在想着是什么事的时候,水墨画已经重新开始了他的上药工程,我疼得龇牙咧嘴,却拿他没半点办法。 “对了,”想到刚才水墨画的表情,我有点好奇,“刚才那首歌怎么了?为什么你一听到眉头都皱起来了,听过?” “岂止听过。”水墨画的手顿了一下,“我写的。” “啊?!”我惊住了,急忙抽回手捧住水墨画的脸,“你为什么要写这首歌?什么时候写的?写给谁的?” “骗你的。而且蚀颅,”水墨画淡淡地盯着我,“你把药水抹在我脸上了……你活够了吗?” 我一愣,这才发现手上的药水还没干,而且水墨画正冷冷地看着我,一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的表情。 “如果我现在道歉,还有用吗?” “你说呢?” “……我错了。”我都快委屈死了,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啊我! 水墨画似乎并没有真生我的气,他只是一边重新把我的手从他的脸上拉下来给我上药,一边对我说:“这首歌,是我父亲写给我母亲的。” “什么?不是说写歌的人杀了自己深爱的……”说到这里,我急忙住口。 可是水墨画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继续对我说,“我父亲写这首歌的时候,我母亲正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因为这个,我还被怀疑是母亲的私生子,一直到后来硬是闹到要当众放血才证明了我的血统和身份——你知道的,我们墨家的血,是黑红色。” 药涂完了,水墨画开始收拾药箱,“后来没多久,我父亲就把我母亲杀了,而且这首歌也传了出去,似乎很受欢迎的样子。至于这歌是怎么传到人类手里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说完,水墨画就转身去放药箱,但是在他转身的时候,我扯住了他的衣角。 水墨画背对着我,似乎在等我放手。但他越是不说话,我就抓得越紧。 “你干吗?”水墨画终于回头来看我,“这不是什么值得悲伤的事情,我父母都死了好多年了,我一点都不在乎。” 骗谁呢你?我盯着他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想水墨画你这死人头就知道死撑,谁看不出来你伤心啊! 可不管我心里怎么想,嘴上却偏偏就是没法开口,于是就只能这么硬撑着固执地抓着水墨画的衣角,直到他深深叹息一声放下药箱,轻轻地抱紧我,“别哭了,蚀颅,我没事。” “你没事……我有事啊!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为啥我们俩都这么倒霉啊!”我抱着水墨画痛哭。 想起和我同样孤独的水墨画,就会想起我的乔伊,安抚了我长久寂寞的乔伊,我却没有守护好她。而水墨画你对我这么好,却一直都是你守护我,我都没有能好好地守护你。 唉,我这是何其悲惨的人生啊! 就在我为生活和命运感叹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我想去开门,水墨画却有点隐隐的愤怒,于是我甩开他。当我打开门的时候,站在我面前的人让我大吃一惊。 “阮、阮靥?”我瞪大眼睛看着这只有着女王般气质的女吸血鬼,又看看她身后那只背着画架的帅气的少年吸血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是回‘荒野’了,怎么又回来了?” “一言难尽。”阮靥甩着她那头性感的大波浪卷发,一边说一边牵过身后那只帅气的少年吸血鬼的手。“蚀颅,能让我们在这里借住几天吗?外面太乱了,不太方便。” “可以倒是可以……这位是?”我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只吸血鬼,还很稚嫩……果然不愧是女王啊! 见我一副奸笑的样子,阮靥很鄙视地甩了我一眼,挥了挥手示意我等下再问。然而,当我将他们引进房间的时候,阮靥迎面就撞上了水墨画的双眼。 接着,在全世界暂停了大约有三十秒之后,只见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的阮靥,对着水墨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八 尸体 吸血鬼猎人联盟长沙第一分部。 殷焰放下手机,对着电脑上的资料一言不发。 联盟第一分部的办公室里,吸血鬼猎人们的位子大多空着,少数几个人坐在办公桌旁,也是一脸阴沉。 这时候,一个还比较年轻的吸血鬼猎人从外面走进来,面色凝重地把一份资料交到殷焰手上。 “这是尸检报告。”年轻的吸血鬼猎人瞥了一眼更年轻的上司,“尸检部门的人说这是标准的吸血鬼杀人的手段,在已知存在的物种当中,除了吸血鬼,还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造成这种伤口。” “但是在案发现场,我们连半只吸血鬼都没看到。”周围的猎人当中,有位资格比较老的猎人开口。“门窗都是锁着的,没有半点损坏的痕迹,当时我们十几号最老资格的吸血鬼猎人都在,没可能一只吸血鬼进来了我们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更何况还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人杀掉。” “但是据我所知,在最近这一段时间里,有一只吸血鬼很反常地出现在了长沙——我总觉得,如果是这只吸血鬼的话,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另一位老资格的猎人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放在殷焰身上。“驻扎官大人,你应该猜得到这个人的身份吧。” 年轻的吸血鬼猎人有点不知所云,但是殷焰却打开手机,再次看了一下自己的通话记录,“您是指,桂林墨家的亲王大人吗?” 猎人们都没有做声,殷焰合上手机,若有所思。殷焰的手机吊坠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小水晶球,球心的位置里有一枚种子形状的绿褐色颗粒。那是他爷爷给他的护身符,殷家上下,人手一个。 年轻的吸血鬼猎人盯着殷焰手机上的水晶球,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怀里揣着的吸血鬼猎人联盟统一颁发的猎人勋章——那枚勋章的中央也嵌着同样大小的一颗琥珀色的水晶,在那颗水晶的中央隐隐透着的种子的形状,似乎和殷焰手机上挂着的,一模一样。 另外,他看过殷焰的勋章,虽然吸血鬼猎人的勋章根据登记不同而略有区别,但是殷焰勋章中央的水晶却异常清澈而独一无二。 为什么? 年轻吸血鬼猎人的思绪有点飞散了。但殷焰的心思显然不在他的身上,当然,也不在他手机上挂着的护身符上。 关于墨渊,因为和蚀颅走得近,他比其他人都要了解一些。更何况也曾经由于某些原因,他和墨渊动手打过一次。确实,论力量,墨渊的身上有吸血鬼中最神秘也是最强大的力量存在,就算是吸血鬼猎人联盟有史以来最优秀的猎人轮着上,也未必能伤到墨渊一根头发。 坦白来讲,如果这件诡异凶杀案的凶手真的归结到吸血鬼身上的话,墨渊的嫌疑最大。因为他是殷焰所知的吸血鬼当中唯一一个强大到可以归结为“兵器”一类的存在。 但是如果客观地谈论这起凶案,或者论个性论人品,他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是墨渊所为。这不是出于信任,而是出于了解。 更何况他和蚀颅走得那么近,深深知道蚀颅是喜欢人类的,而墨渊可是非常宠爱(等等,你是不是用了一个很不得了的词?)蚀颅的,如果墨渊要是无缘无故地杀人,蚀颅肯定会翻脸。更何况,通过调查表明,墨渊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要去杀害这两个吸血鬼猎人。 那么,为什么呢? “啊,对了,”看殷焰陷入沉思,年轻的吸血鬼猎人回过神来,“遵照您的指令,已经将这次的事件报给了中国区吸血鬼猎人联盟总部。那边反应也很激烈,据说从四月十二号开始到今天,总部已经接到了三十二起吸血鬼猎人恶性被杀事件,并已经正式立项调查,同时与吸血鬼方面进行接洽,但是同时,总部那边也传达了一个奇怪的消息。” “什么消息?”殷焰诧异。 “总部那边的人说,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吸血鬼方面就曾经与猎人总部接洽过,并通告了这次在吸血鬼当中发生的事件——也就是现在我们看到的存于吸血鬼内部的军事演习行动。” “军事演习?”吸血鬼猎人们觉得十分好笑,“可别开玩笑了,我们当时看到的可是切切实实的吸血鬼们互相残杀的场面,那可不是什么鬼‘军事演习’可以解释得了的,你见过什么军事演习真的会去杀人吗?” “在这一点上,总部说吸血鬼方面事先有交代,演习的场景会接近于真实,但不会有人真正受伤,好像是他们有来自高层内部的相关‘技术支持’。”因为自己也不太相信,这位年轻的吸血鬼猎人一边向吸血鬼猎人们陈述着,一边耸了耸肩。 殷焰再度陷入了沉思。 这时候,殷焰的手机突然响了,电话那边的声音嘈杂而刺耳,但殷焰还是听清楚了。然后他的瞳孔骤然变大,几乎惊叫出声:“啥?抓到凶手了?” 九 苏映水 我抬眼,看了看水墨画,又瞅了瞅阮靥,最后瞥了一眼阮靥旁边的小帅哥。 “老实说,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事瞒着我?”看这俩人都不做声,我只好先说话了。 刚才阮靥进门的时候,明明被水墨画吓了个半死,甚至还直接跪了下去,怎么就水墨画一个眼神,瞬间俩人就都不说话了?有奸情? “我不会告诉苏丹青的。”终于,水墨画开口,却不是对着我,而是对着女王级美女阮靥。“他最近刚好把我惹火,所以你只管安心住在这里。如果有需要,我会为你做别的安排。” “是,元……亲王大人。”阮靥的表情有些冷漠,但是恭恭敬敬。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阮靥,规规矩矩一丝不苟,身姿和表情都肃穆得和军人似的。 水墨画倒是对于阮靥的恭敬心安理得。然后,他眼睛一转,瞥到了那个背着画架,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小帅哥,“这是什么?” 我囧。一般人都会问“这是谁”吧? 仿佛是注意到了水墨画清冷的口吻,阮靥的身体抖了一下,那个小帅哥发觉了,他转头瞥了水墨画一眼,回神握住阮靥的手。 水墨画因为他这个动作而皱起了眉头。他刚想张口责问,阮靥却突然抢先开口。 “卿尧。”阮靥冲着那个少年温柔地开口,掌心冰凉,纤细的手指攥握成拳。“叫叔叔。” 水墨画愣住了,我也张着嘴巴,不知所措。 水墨画什么原因愣住我不知道,但是阮靥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好吧,虽然她在八十年前非常不仗义地丢下一句要回吸血鬼原始寄居的“荒野之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好歹我们也是曾经一起混过的,阮靥的脾气倔强又好胜,而且从来不把男人放在眼里,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个大个儿子?难道——我心惊胆战地回头看水墨画那副见了鬼似的表情,然后又回忆起了俩人见面时那震惊的神态和之后诡异的对话模式,心里陡然一凉。虽然我同时认识这两只鬼,但是他们却从来都没有对我提起过彼此的存在,难道说这两个人…… 好吧,我承认我现在的心里五味杂陈,但是为了最终确认,我极度勉强地僵硬地回过头,看向依然在震撼中的水墨画,“……你的?” 对于我的这句话,阮靥和水墨画的反应出奇一致——这两个人同时伸出手,狠狠地敲了我的头。 “你疯了吗!”阮靥美丽的脸扭曲成我难以理解的尴尬和愤恨,“我怎么配和元……亲王大人有那种关系!” 当阮靥第二次说到“元”这个字的时候,我看到水墨画的眉头皱了一下,也是因为他眉头皱的这一下,使得阮靥迅速改了口——“元”……什么?还是说她是要叫他“渊”? 我一边委屈地抱着自己可怜的剧痛无比的脑袋,一边因为这两个人暧昧不明的关系而深刻地纠结着。 而另一边,那个被叫做“卿尧”的小帅哥正愣愣地看着我,然后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明洁浩瀚,宛若栀子花开。 我愣住了。隐约间,觉得这个笑容像极了一个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而这个时候,水墨画已经迅速地把我拎起来丢到了自己身后,用身体阻挡住了我的视线。 “元……亲王大人?”面对水墨画,阮靥竟也没有了我往日所见的那般嚣张。 “天生对帅哥没免疫力。”水墨画淡淡地答道。 阮靥对这个回答的反应意外巨大。 “您怎么会知道!”阮靥张大嘴巴看着水墨画,又看看正挣扎着从水墨画身后爬出来的我,一脸的不可置信。“……亲王大人!您的意思该不会是……” “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意思。”水墨画毫不客气地把我探出的头塞了回去,而阮靥则是看看一副没出息德行的我,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为什么玫瑰总是要插在XX上呢,这个世界太没天理了……” ……喂……我恨得咬牙切齿。虽然不太明白这俩人是啥意思,但是那个什么XX,是在说我吧?喂! “好了,讲正事。”水墨画拍拍我的脑袋,示意我不要在一旁瞎掺和。“这件事情,青知道吗?” “是……应该,是知道的吧。”一提到苏丹青,阮靥的表情明显变得更加尴尬。“所以我才要带着卿尧到处躲。” “我看不见得。青那家伙,这么大了还总是搞不清楚状况——这孩子,是混血儿吧……谁的?”水墨画看看那个小帅哥,皱了下眉头。“像他父亲吗?不太像你。” “啊?”阮靥一愣,似乎是觉得好笑,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我们身后就爆出“轰隆”一声巨响,我家的防盗门被一股巨力直接踹开……或者准确地说,是整个被踹飞了。 身穿红黑军装的苏丹青站在十几号吸血鬼正规军的最前端,脸上的表情冷得可以用严霜来形容。 “……混血儿。”苏丹青的声音阴沉得仿似前来索命的修罗,军帽阴影下的眼睛犀利得可以直接刺穿十二层交叠的心脏。“也就是说,是和人类了?” “啊,”水墨画淡淡地在我耳边感慨,“暴走了。” “啊?”大概是因为我没出息到一看见苏丹青的脸就开始发抖的缘故,我没能了解水墨画的意思,但回头去看阮靥,却发现她整张脸都绿了。 难道,这个才是正版的,孩儿他爹? 啊,不对不对,水墨画说这孩子是混血儿来着……那,苏丹青干吗这么生气? “竟然跑去和人类生下孽种……阮靥,你把我当什么?”苏丹青的身上带着一股强劲的压迫感,就连处于极度边缘的我都清楚地感觉到了游走在他周身的几乎马上就要漫溢而出的愤怒。 而水墨画就非常识时务地拎着我不动声色地绕到了一边,让苏丹青和阮靥一对一。 “……人类又怎么了?”虽然脸色惨白,甚至连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但是阮靥依然倔犟地维持着她女王的尊严。“这孩子的父亲是人类,那又怎么了?我并不觉得人类就要比吸血鬼卑微!” “闭嘴!”苏丹青的愤怒已经非一般程度,因为他已经扬起手,眼看一个耳光就要直接落到阮靥的脸上! 但阮靥没有躲,她瞪大眼睛看着他,直至那只手僵在半空,然后剧烈颤抖了半分钟之后,又复而慢慢落下。 “……这就是你所能给我的。”苏丹青盯着阮靥,一字一顿,“逃婚,然后和肮脏的人类生下这种不为族人所允的杂种……阮靥,这就是你所能给我的一切!” “什么?”看着苏丹青那仿似要杀尽天下人类的脸,阮靥突然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闻。但是在苏丹青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却下意识地喊住了他。“等等!你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苏丹青没有回头,但表情依然可怕。 “不是!”看苏丹青要走,阮靥仿佛不可抑制般地上前一步,死死抓住了苏丹青的衣袖。“你不知道这是谁的孩子?” “我对他的父亲没兴趣。”苏丹青想要甩开阮靥的手,但是却反被一脸惊诧的阮靥抓得更紧。 “放手!”似乎是终于失去了耐心,苏丹青的声音已经近乎低吼,但阮靥却依然死死地抓着他不肯松开。于是这位吸血鬼正规军的军官大人在暴怒之下一个翻身就将阮靥摔倒在地,继而将她压制在身下。 如此近的距离,他更能看清阮靥那张仍然处在震惊之下的脸——这个表情让他的心情更加恶劣。 “……你,不是为了这个孩子才来找我?”就在苏丹青即将放手准备离开的时候,阮靥的声音变轻了。 苏丹青皱眉,回头,“什么?” 大概是被什么突然而至的情绪打乱了思维,我发现阮靥那张亘古不变的女王脸上居然出现了一种叫做“慌乱”的表情。“因为……卿尧,他是映水的孩子啊。” 这句话一出口之后,整个房间的人都愣住了。 映水……啊,是的,如果说那孩子整张脸都长得像他的父亲的话,那么只有一个地方,非常像他的母亲。 那么甜美单纯的微笑,那么清澈可人的笑容,真的像极了八十年前为我哼出那曲“Waiting In The Weeds”的吸血鬼,苏映水。 十 阴雨。阿零日记,2008年4月16日 最近,西双版纳的雨水变多了,原始森林也变得动荡,我时常感觉有些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但那不安的真相却掩埋在层层的乌云中,让人看不清。只那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这不禁让我想起以前下雨的时候,沈恒经常会说的一句话—— 小青蛙,小青蛙,下雨记得要回家。 每当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沈恒就会微微地笑起来,然后背过身去问我—— 阿零,吸血鬼的家在那里呢? 对于他的这句话,其实我一直都想回答说,在“荒野之地”,在那个人类根本无法生存也无法到达的地方。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这样说过,因为我知道沈恒的吸血鬼根本不在那里。 但是我却可以肯定,无论那只吸血鬼在哪里,她都将引导沈恒的一生。幸福也好,悲伤也罢,他都会永远活在沈恒的生命里,如同那剧毒的曼陀罗一般,绽放在沈恒脆弱的灵魂之上。 沈恒说,在他长大之前的岁月里,那只吸血鬼给了他所有的爱,最开始的那并不是爱情,而是一种单纯的关心和惭悔——就因为沈恒救了她,而那个时候她差点杀了他。 啊,那是一只多么善良的吸血鬼啊。沈恒经常这样叹息着说。她比他见过的任何人类都要天真善良,逼不得已要说些小谎的时候,脸颊就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那一天,当沈恒救下她,并莫名其妙地接受了她超级武士般的伏地大礼之后,沈恒脑中第一个冒出的想法就是,这孩子古装剧看多了。 然后他眨巴眨巴眼睛,就开始放声大笑,一直笑到他肚子痛,受伤的手打到曼陀罗花的根茎上——于是沈恒的大笑变成了尖叫。 当时那只吸血鬼吓得惊叫一声,一窜蹿身又躲出好远。直到看到沈恒那痛苦的表情才犹疑着挪过来,然后小小地思考了一番之后,才小心翼翼的握住了沈恒受伤的手腕,毅然决然地咬破了自己的手臂,含着自己的一口鲜血,俯首将之涂到了沈恒的伤口上。 血与血相融的瞬间,沈恒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但他忍住了没有尖叫,因为当时那吸血鬼的表情非常纠结,如果他再痛的叫起来,说不定她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所以他忍住了,和她一起看着他的手腕在剧烈的疼痛之后骤然间变得清凉而湿润,继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 后来沈恒才知道,吸血鬼之血是世间难得的珍贵药材,只是因为吸血鬼这种生物太过于恐怖而且强大的原因,所以吸血鬼之血一直被人类列为禁药。 他和她的血都是举世良药,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温柔的开端。 看着沈恒的伤口复原,吸血鬼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沈恒看着她,忽而想到她之前对着黑色曼陀罗流口水的画面,于是他微微笑了,伸手,摘下一朵正绽放着妖异美丽的黑色曼陀罗花,放入了她的掌心。吸血鬼甜甜的笑了。 那时候,坐在月光下黑色曼陀罗花田里的吸血鬼的幸福表情,成为沈恒一生难忘的回忆。 说到这里时,沈恒停下了。然后他久久地眺望着那片曼陀罗花田,一个下午都没有再说话。 于是我也终于明白,我当年究竟输在了哪里。也许,这就是命运。 刚刚熬好的药凉在我的手边,沈恒却沉浸在黑色曼陀罗的往事中,不能自拔。于是我又茫然,是不是因为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所以才会不断地追忆那些已经过去的往事呢?因为没有足够长的时间去经历,所以就要不断地不断地重放那些过去的记忆。可是,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不是这样的,阿零 听我这样问的时候,司徒医生这样说。小青狼睡在他怀中,很安静。 有些事情,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的。那些美好的、难忘的东西如果一旦触及心灵,就会酿成一坛美酒,时间越长,就越浓烈,越深刻,也越能让人中毒。就算拥有再久远的生命,如果心中了毒,也是活不下去的。 啊,我知道了。沈恒,你是中了那只吸血鬼的毒吧?所以你才会这么悲伤,这么绝望,这么坚持地想要去报仇。 可是,报仇就能给你带来快乐吗? 这个问题,我是没有办法回答的。 司徒医生这样对我说。然后他看了看我,脸上有淡淡的微笑。 阿零,如果沈恒死了,你要怎么办,回去吗? 回去?回去哪里? 我这么问,不但司徒医生笑了,就连我自己都笑了。啊,已经是这么久远的时间了吗?久远到,我都忘了自己的来处。 我转过身,看看正躺在一堆仪器中间的沈恒。他的呼吸似乎变得更弱了。蝎子站在房间的门口,脸上没有表情,手上却捧着一大束黑色的曼陀罗花。 啊,蝎子真的很适合黑色。他捧着黑色曼陀罗的样子,仿佛神般神圣而不可侵犯。 阿零,蝎子是神哦。只不过,是死亡的神罢了。 我愕然,似懂非懂。 这时候,另一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有着很长的头发,面色泛着孱弱的苍白,笑容却非常的温柔。 然而,随着这个人的出现,我手中的茶杯摔在了地上。我惊恐地望着他,想要说我现在不能回去,我还没有完成那个约定……但是声音却堵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海鸥,你吓到她了。 司徒医生把茶杯放到一边,扶我起来。他怀中的小狼因而醒了,慵懒地瞥了我一眼,然后抬起前爪抹了抹湿润的眼睛。 大概也觉得抱歉,那个长发的男人微笑着退远了一点。 没有关系,阿零,我不是来带你回去的。我是以司徒医生朋友的身份而来。 说着,他走到沈恒的身边,俯下身,伸出手,在沈恒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他在祝福他。 可是,祝他什么呢?复仇成功吗? 蝎子站在他的旁边,轻轻瞥了我一眼,然后把满怀的曼陀罗花倾洒在了沈恒的床上。 被深爱的黑色曼陀罗簇拥着的沈恒,看起来庄严而神圣。 那么沈恒,如果说,你在那只吸血鬼心里种下了一朵黑色的曼陀罗花,那么,她在你的心里种下了什么呢? 十一 混血儿 “啊,真是一场精彩得惨绝人寰的好戏。”水墨画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叼着吸管喝我泡的酸梅汤。他对面坐着的正是刚刚把我家房门踹飞了的吸血鬼正规军军官苏丹青大人,此刻这位大人正压低了帽檐,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如此的失态,我可以笑话你一辈子了。老天有眼,你的报应来得这么快。”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水墨画对苏丹青的怨恨竟然有这么深。虽然眼下这厮脸上是没什么表情,可我知道这丫的心里肯定爽翻了。 苏丹青的士兵们大部分都守在楼下,只有几个人站在房间里,原地待命。 对于水墨画的挑衅,苏丹青没有应战。他只是沉默着坐在那里,静如雕塑。 “喂,你在整理内务吗?”水墨画放下吸管,正视苏丹青。“究竟是哪件事对你打击这么大?因为发现自己当了舅舅在惊喜,还是因为发现了……而乱心?” 苏丹青抬起眼来看他,眼神深邃,依然不语。 “好吧,男人的事情。”水墨画好像得到了什么答案一样重新缩回到沙发里,不再言语。 我纳闷地看着这诡异的阵仗,手里捧着一杯酸梅汁喝得很郁闷。 与此同时,阮靥终于长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去看那个一直坐在她身旁的少年,“卿尧……叫舅舅。” 少年抬起头,环顾四周,目光在扫过我和水墨画之后又回到苏丹青脸上,然后乖乖地开口:“舅舅。” “映水呢?”苏丹青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个外甥的身上,他转过头,看阮靥。“她的孩子在这里,那她人在哪里?在那个人类身边?” “不……她哪儿都不在。”阮靥的声音微凉,然后她牵过名叫卿尧的少年的手。“卿尧,到你蚀颅阿姨的房间去休息一下好吗?” 少年没有动,他定定地盯着阮靥,直到他觉得她握住自己的手也在颤抖才缓缓起身,然后走进了里面我的房间。 苏丹青一直盯着阮靥的表情。虽然这个男人给我的感觉一直很萧瑟,如秋天般优美而寂静,但是在这个时候,他身上那种寂静的气质却慢慢演变成了肃杀。 “阮靥,映水在哪里?”声音依然是优美的,但是苏丹青交叉的手指却在渐渐用力,将他黑色的皮质手套绞得满是皱纹。 阮靥的脸色惨白如纸,仿佛即将从她口中流溢而出的不是言语,而是从心尖上抽出来的一捧一捧鲜血,“映水她……死了。” 一声清脆的炸响,我手中的玻璃杯摔碎在地上。 绛红色的酸梅汁撒了一地,有些许碎片割伤了我的脚踝。 水墨画揽我在怀,让我的眼泪湿在他的胸前。 苏丹青没有动静。许久之后,他才起身,微微向前,仿佛没听懂似的,“你说什么?” “我说……映水……唔!”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阮靥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苏丹青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 “青!”水墨画呵斥一声,随即也起身,示意房间里待命的几个军人出去。 苏丹青没有再说话,脸色却白得吓人。 我哭得浑身发抖,抓着水墨画的袖子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为什么映水会死?她是那么美好又那么坚韧的一只吸血鬼,她明明有着很高贵的血统和强大的力量,她为什么会死?! 水墨画拍拍我的头,把我抱入沙发之中,然后走到苏丹青身边,按住了他的肩膀,“青,你冷静一下。” “……说你在骗我。”苏丹青手一抬,便甩开了水墨画的手。他冲着阮靥,声音一字一顿。“说映水没有死!说你只是骗我!说!” “你杀了我吧!”阮靥的眼角有泪水流下来,但表情却无比的刚烈凄绝。“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若要追究,杀了我便是,我死有余辜!” “你闭嘴!”苏丹青蓦地大吼!他抓住阮靥的衣领,扯她到他的眼下。“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骗过我吗?映水怎么会死……她怎么会死?她是我苏家直系血统的继承者,是我苏丹青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怎么会死!!!” “青!”水墨画上前把阮靥从苏丹青的钳制下救出。“现在什么事情都还不清楚,你给我冷静点!” 良久,苏丹青都没有再有所动作。他站在那里,帽檐的阴影笼罩在他俊美的脸上,渐渐勾勒出一副恶鬼的眉眼。 直到阮靥在水墨画的背后咬住嘴唇,苏丹青的视线方才向下,握紧的手渐渐松开,“……那个人类在哪里?” “什么?”水墨画有些莫名其妙。苏丹青猛地闪身越过他,直冲到阮靥的面前! “我说,那个人类在哪里?!”苏丹青抬起头,眼眸已经喟然变色。他甫一转身,刚猛如斯的右手便狠狠地掐住了阮靥的脖子! 看到他这一变化,阮靥被彻底吓住了,她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她发现苏丹青深红色的瞳孔下面,锐利的獠牙也已经探在唇边。 “苏丹青!你冷静点……不是那个人类的错!”即便脖颈被死死扣紧,阮靥依然哑着嗓子急急申辩。 “住口!”苏丹青的怒火更盛,扼着阮靥的手立刻重了几分。“……吸血鬼当中,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才会想要和那些肮脏又丑陋的人类‘和平共处’。呵,人类是什么东西,他们怎么可能和我们这等高贵的种族相提并论?可就是有了你们这样的人,才会让那些可耻的人类有机可乘!” “不是……你想的那样!”喉咙被苏丹青掐着的阮靥气若游丝,几乎听不出声音来,“沈恒他……”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血红的双眸浓烈得仿佛要爆裂开来,苏丹青更加用力地锁住阮靥的咽喉,声音开始变得暗哑。“说,那个人类现在在哪里……说!” 阮靥陡然觉得脖子上的力道更重,呼吸亦也变得更加艰难,然而她却依然倔犟地咬紧双唇,就是不肯开口。 “苏丹青!你真的想掐死她吗?”几度被苏丹青扳开的水墨画忍无可忍地从旁捉住了苏丹青的手,强行将其扭开。“青,你以为你在干什么?逼供吗?连女人都动手,你还算是个男人?更何况阮靥不是别人,她是你的未婚妻!” “连你也要去维护那些人类吗?”根本不去分辨水墨画说了什么,苏丹青回头便是一脚踹过去!“区区人类,居然敢对我血族做出此等不可饶恕之事,我……” “咣”的一声,没等苏丹青说完,轻松躲过苏丹青那一脚的水墨画对着他的脸就是一记生猛的直拳! 虽然人没倒,但是因为水墨画用力过猛,苏丹青的嘴角淌下了一丝鲜血。 “你给我清醒点!”这回换水墨画抓住苏丹青的衣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每个字都仿佛灌注了忤逆天地的力量,让人不可直视。“事情都还没弄清楚你就在这边暴走了,以后要怎么帮映水报仇?先听阮靥说完。” “不……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死里逃生的阮靥看都没看苏丹青一眼就起身,“我现在就带卿尧离开。” “小靥!”早早就怔在一旁的我这才想起要拦住阮靥。但是她根本不管我,直接就冲进我的房间打算带那个叫做卿尧的少年走。 但是她一打开门就愣住了。 房门打开之后,扑面而来的是一曲温柔的歌声,婉转,悠扬,带着点忧伤。 “Waiting in the weeds”。 名为卿尧的吸血鬼少年背对着我们端坐在画架前,手中的笔却始终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为什么是这首歌……是谁放的这首歌?”一听到这首歌,阮靥就好像疯了一般的冲到我的电脑前,手忙脚乱地准备把音响关掉。 “靥姨,”少年卿尧突然开口,“靥姨,别关,我想听。” 阮靥的手按在鼠标上,很久都没有动。 她身后的少年静默着,拿着画笔的手慢慢垂下。我走过去的时候,看到少年脸上浅浅的两道泪痕。 “为什么……为什么我怎么努力了,你还是会听到……”阮靥伏在我的电脑前,泪水潸潸而下。“为什么!映水!为什么啊!” “小靥……”我一时语塞。我不知道这十八年来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但我知道要让阮靥这样的女人流泪,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 苏丹青一直站在客厅里没有动,但他唇上的獠牙却消失了,眼睛也慢慢恢复成了正常的黑色。 歌声歇止了,但所有的人都没有动,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各自沉思。 大约一刻钟以后,一个副官样子的军人跑了上来,看到这个诡异的场景愣了一下,然后才犹豫着上前,在苏丹青的耳旁报告了什么。 苏丹青转过头来看着我们,接着又在副官的耳旁交代了什么,然后他走过来,对水墨画开口:“吸血鬼猎人联盟要求会晤,我决定亲自前去。” “会晤?这个时候?”水墨画有点惊讶,接着就好像决定了什么似的开口。“我去旁听。” 苏丹青默许,然后他看了一眼少年和阮靥,用已经完全恢复冷静的声音宣布他的决定:“映水的事我是不会罢休的,你必须要给我一个解释。”虽然没有看着阮靥,但是这些话,苏丹青分明是说给阮靥听的。“至于映水的孩子,从现在开始必须交给我抚养。” “什么?”阮靥愣住,继而愤怒地转身。“你凭什么?卿尧这些年都是跟着我在一起的,凭什么要交给你!” “就凭我是他舅舅,也是他唯一的血亲。你不要忘了,你口中的卿尧,他该姓苏。”苏丹青的双眸幽冷。“只有我才能给他最安全的生活以及最好的教育,这个孩子必须在我苏家的庇佑之下才能更好地长大。至于你,阮靥,你什么都不能给他。” “怎么不能!”阮靥急急地争辩,几乎语无伦次。“我阮家也是‘荒野之地’的贵族,我可以让卿尧继承我家的一切,卿尧是我带大的,当然可以姓阮!” “可是他的母亲姓苏。”苏丹青面目清冷。 “你……”阮靥刚想反驳,却突然被一个平静如水的声音所打断。 “靥姨,”少年卿尧起身,默默地收拾好画架,“我跟舅舅走。” 阮靥错愕。 我和水墨画站在一边,连半点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十二 无人的谋杀 长沙市吸血鬼管理部门总部,某教堂地下会议室。 抬头四顾,我发现周围的场景真不是一般的诡异。 本来是吸血鬼猎人与吸血鬼非常严肃正式的双方会晤,但偏偏加了水墨画、我、吸血鬼混血儿卿尧,还有一脸沉闷的阮靥在里面,这未免就有些儿戏。但苏丹青坚持要把卿尧带在身边,阮靥又坚持要待在卿尧身边,而我则是被水墨画拎着,逃脱不得。 我们这些人堆在苏丹青的身后,还真是没什么太大的说服力。幸好对方的阵营也还颇为搞笑,至少我认为只要殷焰还是长沙吸血鬼猎人联盟的驻扎官,他们的队伍就相当搞笑。 大概是知道我的想法,对面阵营中的殷焰非常鄙视地横了我一眼。 密闭会议室的长方形方桌两端,殷焰与苏丹青一对一。 “我是吸血鬼猎人联盟长沙区驻扎官殷焰,”刚二十出头的殷焰自报家门,虽是小屁孩,但是颇有驻扎官的气势,“据我所知,我请求接洽的应该是长沙区吸血鬼的负责人,请问您是?” “苏丹青,吸血鬼正规军第十三军区首席指挥官。在此次人界军事演习结束之前,我对整个人界的吸血鬼行为负责。”苏丹青的姿态依然如故,淡漠,高贵,而又寂静。“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需要在这个时候进行接洽?关于军事演习的具体操作我已经提前知会过吸血鬼猎人联盟,我不觉得有什么事件严重到需要进行这种正式会晤。” “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前来,”殷焰年纪虽小,排场却挺足,态度摆得也挺像模像样。他甩手,将一叠文件扔到桌子上,“但这个事件,看起来可没有那么简单。” 苏丹青左手边的副官将桌上的文件收起,然后摆放在上司的面前。 那是两份详细的验尸报告,另外还有一份粗略的统计数据和其他概念性的相关尸检报告。 大概地翻了几下,苏丹青的目光停在一系列的现场照片上。于是不用殷焰说明,他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么驻扎官大人,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等着我们俯首认罪吗?”将文件摊在桌上,苏丹青靠着椅背,双手优雅地叠在膝上。 “我想要一个解释,或者一个答案也好。”殷焰倒是很平静。“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些人身上的伤口都是只有吸血鬼才能造成的,但是偏偏你们却没有理由这么做,更何况我听说你们最近正忙着‘互相残杀’,基本上也没有时间花费在与我们纠缠的事情上。但事实摆在这里,我希望您至少能提供给我们一个方向。” “呵。”苏丹青的嘴角弯了起来。 我有点诧异,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种表情。而同时也是因为他这个表情,让我一瞬间想道乔伊死后,我所碰到的那个身穿红黑军装的长发吸血鬼…… “那么依驻扎官的意思,只要我说不是,你就会相信吗?” “也不尽然吧,至少,您还得解释清楚这件事才行。”殷焰摆摆手,于是就有两个吸血鬼猎人走了出去,片刻后,从外面扛了两个被绑成粽子似的人进来。不,准确地说,是扛了两个被绑成粽子似的吸血鬼进来。 “在最近一次的谋杀现场,我们逮到了这个。”殷焰撇了撇嘴,示意苏丹青去看那两个“粽子”。 那是看起来颇为可怜兮兮的两只鬼,嘴巴被堵起,脸上还带着细微的伤。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当苏丹青回过头去看到他们的时候,我听到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实在的,听到苏丹青叹气是一件顶不可思议的事情,更何况同时跟着他叹气的还有我身旁的水墨画。但水墨画的动作就更夸张,因为他干脆别过头捂住眼睛,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 显然,殷焰的感觉跟我颇为一致。可能也是原以为抛出这两只吸血鬼会让吸血鬼阵营中多少出现一点慌乱,但谁料到得到的居然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反应。 “副官,”思考了很久之后,苏丹青似乎非常艰难地做出了决定,“去把‘那个’拿来。” 听到命令之后,苏丹青左手边的副官也着实愣了一下,但他看了一眼对面吸血鬼猎人的阵营,便乖乖地行了个军礼,随即转身出去了。 当出去的副官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时,他把一个写有“绝密”字样的文件夹放在了苏丹青面前。 一看到这个,连我都不禁惊讶得低叫了一声——这两只鬼是什么身份啊,居然入住了吸血鬼军部的最高机密?象征着吸血鬼正规军的图腾下面,那两个红色的“绝密”字样可以说是代表着吸血鬼所有最神秘的一面了,就为了他们,居然连这样的机密文件都出动了? “请清场。”苏丹青带着黑色手套的手压在那份文件上,在郑重地翻开文件之前,以满含警告的目光审视了一下对面的吸血鬼猎人们。“这是一个几千年来关于吸血鬼部族的最大机密,因此,我希望能够保证这个秘密传播的范围越小越好。” 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两只“粽子”吸血鬼的来头这么大,殷焰也有点惊讶,他略略思考了一下,随即将一些吸血鬼猎人遣出了房间,只留下三个资历最老的猎人留了下来。而同时,苏丹青这边,也只留下了死都不肯动的我们这个“不和谐”集团,以及那个似乎知晓详情的副官。于是,清场完毕。 “接下来,诸位可能会听到一个非常耸人听闻的秘密,因此,我希望各位能够保证对此进行绝对的保密。”苏丹青依然不肯放手,再次对吸血鬼猎人集团进行警告。他这么三番五次地重申警告,不禁让我都紧张起来——究竟是什么秘密啊,这么神秘? “啊……真是惨不忍睹。”水墨画在我的身旁长叹一声,头埋得更深了。 “我以吸血鬼猎人的荣誉起誓,非到必要,我们绝对不会将所要听到的秘密泄露半句。”终于,殷焰带着庄严和疑惑举起右手发誓,其他的吸血鬼猎人们也跟着举手起誓。于是苏丹青这才好像放下心来,扫了一眼那两只同样惶恐的“粽子”吸血鬼之后,翻开了那份绝密档案。 “江远,男,公元263年4月1日出生于‘荒野之地’第四十三区,隶属第二军区,父母为吸血鬼最高军事学院教学军官,公元1190年开始担任吸血鬼最高军事学院附属幼儿园教学军官,1192年6月,为在一群平均年龄不到六岁的幼儿吸血鬼面前示范‘多长时间能使吸血鬼昏厥’而掐住另外一青年教官脖子直至其昏厥,为此被最高军事学院董事会辞退。 “傅云笛,男,公元396年8月13日出生于‘荒野之地’第七十九军区,隶属第四军区,父母为吸血鬼病理研究学院高级教授,公元1190年开始担任吸血鬼病理研究学院心脑血管疾病医生,1192年7月,因为第463次做手术时忘记给病人打麻药被病理研究学院董事会辞退。 “1369年5月,江远及傅云笛二人同时被聘为吸血鬼官方动物园协管员,于是二人相识。然而至1369年6月,二人因错调温度设施,硬让整座动物园的动物们醒着进入‘冬眠期’,因而被动物保护协会强制性要求辞退,并因罪行恶劣入狱554年,出狱后二人流落人界,并决意以偷窃为生。” 暂停,翻页。 “1923年,巴西。二人将某户中产人家洗劫后雇搬家公司运赃物,被抓。入狱两年。 “1925年,意大利。潜入某政府办公室,因考虑六小时不知从何处下手而被抓,以间谍罪入狱10年。 “1936年,萨瓦尔多。因欲挖地道抢银行,引起地基崩塌,银行被毁。因行为恶劣被判入狱18年。 “1954年,英国。意图盗窃英格兰国家动物园企鹅做圣诞宝宝而被捕,遭到世界动物保护组织集体抗议,入狱3年。 “1961年,印度。因偷人钱包后写感谢信给失主被发现行踪,以盗窃及蔑视国家罪——被盗人是印度国家最高法院法官,入狱12年。 “1973年,沙特阿拉伯。因试图用推土机产走银行自动提款机,误将银行旁的杂货店撞塌,导致1人死亡12人受伤,被判入狱22年。 “1995年,哈尔滨。因被冻僵撬不开窗被困26层空调台,求室主报警。获救后入狱3个月。 “1996年,郑州。盗窃手机失手,又被长跑冠军苦追16条街,之后力衰,双双自首。因态度良好,判刑4个月。 “1999年,青岛。入室行劫时误将鞭炮当蜡烛,结果重伤,因造成失主家中大量财物损坏,入狱1年。 “2001年,武汉。为帮助一名瘸腿男子完成绝世大盗的梦想,二人协同该男子狂抢16家银行,后因体力不济被抓,又因影响极度恶劣而被判刑7年……至今。” 抬手,合起文件。 …… “现在,你们能明白我吸血鬼部族清白之身的理由了吗?”苏丹青垂眸,故意不去看面前瞠目结舌的吸血鬼猎人们,自然,他也没有无聊到回头看看我们几个同样近乎于痴呆的嘴脸。 “也就是说,就这俩废物要是也能做出这种正常人智商可以做出来的事情,我立刻请求吸血鬼庄园颁发荣誉勋章。” “那,”殷焰收拢了一下自己马上就要掉下去的下巴,错愕地指着苏丹青面前的文件,“就为这个,居然还要特别列入‘绝密’文件?” 苏丹青半天没说话,直到把重新封好的文件交给他的副官,才去正视殷焰的问题,“吾等血族,无妄于天地之间,晓存于三界之上……这么丢脸的事情,怎么可能让其他种族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不但殷焰无语,连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我也终于能明白水墨画此时此刻的心情了——但是,想到这里,我不禁疑惑,水墨画虽说身份之高贵,但也没高到能知晓一切的程度吧,他在苏丹青透露出这个所谓的秘密之前就已经表现出崩溃的前兆,那么,关于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了?是苏丹青告诉他的,还是他也看到过那个绝密的文件?如果是的话,那么苏丹青又为什么愿意让他看那份文件?再想想之前阮靥对水墨画的态度,我不禁开始深切地怀疑起来——除了桂林墨家的亲王身份,水墨画究竟还是什么人? “别猜,需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伸出手轻轻敲了一下我的额头,水墨画淡淡地开口。 我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废话,”水墨画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你都盯了我多久了?既然不是在犯花痴,那么就肯定是在想问题了——不过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就你那脑袋,等把答案想出来都下个世纪了。” 我气极,但偏偏找不到理由反驳,于是郁闷。 但与此同时,殷焰似乎又陷入一场深思,苏丹青也不急,等着他想清楚。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会议室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接着就是激烈的奔跑声,会议室的门被撞开了。 “驻扎官大人!又、又出现了!”出现在大家面前的吸血鬼猎人仿佛被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吓到,整张脸涨成铁青色。于是殷焰急忙奔了出去,然而等他出现在外面那些吸血鬼猎人面前的时候,一名吸血鬼猎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殷焰急忙上前查看该猎人的伤口——犀利、凶狠、伤口的形状和前几名吸血鬼猎人的一模一样。脖颈上也同样出现了一朵诡异的玉簪花以及一个仿若烧伤而成的六芒星形状。而在殷焰冲过来的时候,这名吸血鬼猎人刚好眼睛一翻,断了气。 “你们刚刚不是还在一起的吗?是谁杀了他?”慌乱之间,殷焰立刻起身责问其他的吸血鬼猎人们。 “不,不是谁……没有人!”吸血鬼猎人们的表情同样惊诧而不敢相信。“只是一闪神的工夫他就突然倒在了地上,我们、我们没有看见任何人!” 殷焰愤怒地转身四顾。吸血鬼们或站或坐姿态各异,但都远远地待着,看着,没有任何表情。而从会议室中走出的吸血鬼们就更加冷漠。 “啊,别看我,不是我做的。”当殷焰的目光扫到水墨画脸上的时候,他立刻申辩。“刚才你是跟我在一起的,如果我有什么动作,你们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是的,没错。殷焰恨恨地低下头,在场的所有吸血鬼们都没有动过,也就是说,这一系列的事件都跟吸血鬼无关吗?那么,他们到底招惹了什么? 我站在远处看着殷焰的表情,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但正当我准备上前去安慰他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东西——这个东西让我的瞳孔骤然增大,然后惊叫出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我这声惊叫吸引过来,然而我却因为太过震惊而说不出话,只能伸出手,死死地指着殷焰的身后—— 顺着我手的方向,殷焰身后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穿白色风衣的吸血鬼猎人。他仿佛什么都没有觉察到,就只是和其他人一样用震惊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直至他顺着我的目光把视线落回到自己身上,诧异地低下头……接着,他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在他胸前的白色风衣上,三道撕裂的伤口正在迅速地炸开,血液喷出来,溅红他纯白色的衣裳。而就在这个吸血鬼猎人发出凄厉惨叫的瞬间,只听到“咔嚓”一声脆响,他的头颅就猛地转过了三百六十度,然后断裂,抻着血管,垂到了他已经垮掉的肩膀之上。 随着他头颅的掉落,在这个吸血鬼猎人脖颈处断裂的地方,突然烧灼出了一个六芒星的纹章。 …… 没有人!他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所有的吸血鬼猎人都在惊叫着后退,他们颤抖着,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一时间除了尖叫,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看到了,这就是真相。”在殷焰还处在惊愕的状态中时,苏丹青已经冷漠地转过了身。“吸血鬼猎人们的死与吾等血族无关,那么在我们的军事演习结束之前,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请。” 对于苏丹青的冷漠,殷焰没有给出任何反应。此刻,他正紧紧地咬着唇,目光定在那名死去的吸血鬼猎人身上,久久不能离开。 而与此同时,我的心脏却因为那个诡异六芒星的出现而猛地一颤——恍然间,我好像见过那个六芒星,但是,在哪儿呢? 十三 阴雨。阿零日记,2008年4月18日 近几日,西双版纳的雨下得更厉害了。司徒医生也更加频繁地出现在沈恒的病床前,不经常说话,就默默地摸着他的脉搏,然后看着窗外。 这么大的雨天,蝎子依然站在那片黑色的曼陀罗花田里,但雨水却并不能将他打湿,只擦过他的眉梢鬓角,顺着他的肩膀缓缓滑下。海鸥说,神不为人间万物所侵。所以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能扰到蝎子。 长发的海鸥微笑着看着我,又微笑着转过头去看床上的沈恒。 海鸥,是个很温柔的人。以前在我的那个世界,他就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只是后来他奉命接掌了一个圣职,就很少出现了。没想到再见,居然是在人间。而且那么可笑,他居然站在那个拥有着吸血鬼部族最正统血统的男人——司徒狼的身后,成为这个嗜血名医的左膀右臂。如果神知道了,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那么蝎子呢,这个身为冥界之神的男人,执掌生死之薄,却也竟然甘愿屈居于司徒狼之下,他又是为了什么? 我很想问,可是却没有问出口。因为我知道就算问了,也是毫无意义的。就像沈恒说的,有些事情永远都不需要问,即使问了,也得不到最满意的答案。因为有时候就连问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于是我也回过头去看沈恒,于是我又想起他讲给我的那些故事。 关于那只美丽吸血鬼的故事,沈恒讲了很多。他不停地,毫不厌倦地讲,就好象只有这样,才能慰籍他对她的思念。所以,有时候我虽然坐在他的旁边,却感觉自己仿佛就靠在他的心里,看着他和她的默片。 沈恒说,别人所谓的那个关于他“神奇的左眼”的故事是编的,那只吸血鬼编的。 那个时候,因为他的左眼先天弱视,所以偶尔会变成青色,于是其它的小朋友就都笑话他,他便不开心,觉得自己比别人都要卑微。可有一天,所有的小朋友都不笑话他了,他们都用一种怀疑和敬畏的目光盯着他,然后追着他问各种植物的药性和作用。他很奇怪,但还是精确地一一作答,于是小朋友们便惊呼,崇拜起他来。 后来他终于知道了这个小小的谎言是那只吸血鬼编出来的,她看着其它人欺负他,一时间气不过,便撒了个小谎。 他很感动,但是却故意嘲笑他,说也就只有这些傻小孩才会上她的当,明明是个只要说谎脸就会红得像个番茄的家伙。但是那只吸血鬼涨红了脸,扑上来就要咬他,他却笑开了,躺在黑色的曼陀罗花田里,用七岁的稚嫩的手臂慢慢抱紧了她。那时候唯一让沈恒不满的,是自己不能完全地抱拢她。不过他想没关系,反正总有一天他会长大,到那个时候,他只用一只手就可以把她抱起来了。 但是即使是这么温柔快乐的吸血鬼,也会有难过的时候。因为即便总是这么快乐这么独一无二的她,也会经常唱起一首很哀伤的歌。无数个白天和夜晚,她和他一起坐在黑色的曼陀罗花田里,她便会唱起那首歌。 “Waiting In The Weeds”。 唱着唱着,她的眼泪就会流下来。于是她问他说,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悲伤的歌,只要一听到这首歌,她就会觉得整个身体都成了悲伤的巢穴,微微一动,眼泪就止不住地淌下来。 她说这歌有一个很悲伤的故事,而她第一次听到这歌,是一个很喜欢的姐姐唱给她听的,那个姐姐是他家族的政敌,是很威严的一个人。她很怕她,也很尊敬她。可是有一天,当她打架打输了躲在学校无人的仓库里闹别扭的时候,作为学院前辈的那个姐姐居然唱歌给她听。那么悲伤的一首歌,一下子就击碎了她所有的心灵防线。然后,她就洞悉了一个秘密。 这是一首吸血鬼之间的禁忌之歌。只有深爱着一个人,却必须要压抑着这种强烈的爱的时候,才能唱出这么哀伤的歌。 于是她知道了,这个美丽而强大的姐姐,正深爱着一个人。 那么,她究竟是爱着谁呢——因为她爱这个人,你居然会如此高兴。 那个时候,沈恒这样子问她。但是吸血鬼却不肯讲明,只邪恶而满足地笑着回答说,那个姐姐爱着的,也是一个她深爱着的男人。 沈恒因此而不高兴,她却笑他,说他人小鬼大。然后她就教他这首歌,然后陪着他,度过了无数的夏天和秋天,闹过了十几个冬季和春季。直到他长大到可以一只手就抱起她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了些许的不对劲。 那时候,她明明还吵着不公平,为什么他长她不长,但是过了不久,当沈恒开始懂得用嘴唇去堵住她的嘈杂的时候,他们才明白,有些不可挽回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开始的时候,吸血鬼还试图反抗,甚至还逃跑过。但是当爱情降临的时候,任何人都没有招架之力。 她逃到哪里,沈恒就追到哪里,为逼她回来,甚至还给她下些千奇百怪的药,要么,就是对自己下些千奇百怪的药。沈恒是铁了心地要她。 吸血鬼哭笑不得。 她还总是吵着说沈恒欺负人,还变态,喜欢她这么个“老女人”,但沈恒根本不在乎。她只是想着等到他二十三岁的时候要想办法制出一种药能让自己长生不老,或者干脆给她咬一口,要不然等到他死了她还有那么长的岁月可以跟别人白头偕老,他可不愿意。在这一方面,沈恒倒是个很霸道的人。 但是在沈恒二十岁的那个夏天,他们的庄园里来了一群人。这群号称是人类保护神的人闯进了沈恒的世界,然后以一种最不可饶恕的方式,把她带离了他的身边。 阿零,你知道么? 那天,沈恒在对我说这件事的时候,一脸的温润和悲伤。 我不宽恕。 对于那些伤害我们的人,我决不宽恕。 十四 所谓挚友 苏丹青本来性烈如火。 吸血鬼这一种族,生而以血脉论贵贱,等级制度非常森严。 苏丹青是正统军事世家出身,血统高贵,品脉纯正,力量与他而言根本不需要学习,那是生来就融在他血脉里的东西。 身为十三大军区顶级贵胄之一的蓝金贵族,苏丹青有资格蔑视以及凌辱任何低级别的吸血鬼。若是他不开心,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上千只吸血鬼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的苏丹青,如何不光芒万丈,视人命如草芥。 后来又一年的初夏,苏映水出生了。 苏丹青的母亲为了苏映水的出生耗尽了永恒的生命。临死之前,她抓着苏丹青的手,把那个还只会啼哭的女婴的小小的软软的手放入他尚未褪去稚气的掌心。 至死,他的母亲都没有说出话来。她只是哭,一直哭,心疼地、死死地抓着苏丹青和苏映水的手,就这样一直用力,直到哭尽最后一滴泪水。 于是苏丹青知道,这个女婴,这个被称为他的妹妹的婴孩,就将是他以后一切的守护。 那个时候,苏丹青的父亲还奋斗在与人类战争的第一线,没有来得及回来看一眼自己最挚爱的妻子。那之后的几万年,这位尊贵的军人都一直在忏悔。 苏映水是苏丹青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子。 小的时候,他抱着她四处打架,大一点,就牵着她到处欺负人。苏映水胆子很大,血溅了一身都不怕,就傻呵呵地笑。以前为了培养她的贵族小姐气质,苏丹青还曾屈尊降贵地跟她一起上过礼仪课,只可惜三堂课不到,苏丹青就打残了四个礼仪老师。理由很简单,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若谁动了苏映水,就必死无疑。苏家哥哥对妹妹近乎野蛮的宠溺和袒护,“荒野之地”无人不晓。 苏映水很听苏丹青的话,也仿佛知道哥哥有多疼自己似的,一举一动都顺着苏丹青的心思来,还经常笨笨地咿咿呀呀地唱歌给他听,只要抱着苏丹青的手臂,就会欢快地叫着打起秋千来。 苏映水喜欢苏丹青的心情,绝对不比苏丹青喜欢苏映水的差。 那时候性烈如火、动辄伤人性命的苏丹青,心里唯一柔软的地方就是苏映水。但苏丹青的生猛性子到底为他招来了祸害。 在一次无以名状的械斗中,他无意间将一名同属十三贵胄的青金少年打伤,令其终身不能行走,青金贵族一脉震怒,举族相倾,势要苏丹青自裁双腿谢罪。 当时苏丹青很不屑,当着对方族长的面丢了句“随便”就回后院和苏映水玩去了。 后来事情一发不可收拾,青金贵族以意图谋杀同类的“逆血”之罪将苏丹青推上了最高军事法庭,要求重判。 苏丹青无所谓,就连坐在审判席上时都是一脸的阴邪表情。 但是后来,当法庭即将宣判的时候,苏映水跑来了。她盯着法官半晌,急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就只好哭。小小的她站在苏丹青身边,扯着哥哥的袖子,鼻涕眼泪满脸都是,又脏又丑。 苏丹青便终于急了,温柔的神色散了满眼。可无论苏丹青怎么送,苏映水就是哭,没完没了地哭,完了还用苏丹青的衣袖揩鼻涕,一脸的委屈。 后来在苏映水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叙述中,法官听到了这样一个隐情:那个青金的贵族少年曾经对她动手动脚,她跟苏丹青说了,然后他才发狂,一怒之下便断了那人双脚。 全场惊呼。 包括苏丹青。 他瞪大了双眼,看他才七岁的妹妹为了自己撒谎。 在吸血鬼正规军最高军事法庭上,声泪俱下地撒谎。 是他带坏了她吗?她可知道,如果被发现,那么便是死罪? ……她知道的。 她知道。 苏丹青在那个时候,胸口慢慢地闷了起来。 他的小小的妹妹,为了帮他这个总是无端端惹祸的哥哥脱罪,把性命横在刀尖儿上,颤着身子撒谎。 天知道她会有多么害怕,还有多么坚持。 一个人究竟有多爱另一个人,才会愿意为了他去死? 苏映水愿意为了苏丹青去死,所以,苏丹青也会愿意为苏映水做任何事情。 那是他心爱的妹妹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说谎。 那也是第一次,他意识到他居然让妹妹替自己操了心。 因为再也不想看到哭泣的苏映水,因为再也不想要苏映水为了自己而难过,苏丹青终于敛了眉眼,成了一个处变不惊的人,即便内心喷薄如斯,脸上亦是寒冬萧索,万物寂静。 他开始学着用更多的方式进行慢性杀人,优雅,高贵,从容不迫,然后将对手斩杀于掌心之下。 那个青金的贵族,日后也没能避免苏丹青的报复。虽然报复的手法很温柔,但是却让整个青金贵族被打压了三千余年。 苏映水一直待在他的身边,牵着他的手,从七岁的娃娃长成迷人少女。 他一直舍不得放他出去,尤其是一个人。但是他偏偏有很多会要开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苏映水的心便越来越野,直到最后,居然直接跳出了他的掌心,还诱拐了他的未婚妻,逃离荒野。 ……然后,客死异乡。 客死异乡……呵! 他最宝贵的妹妹,居然就这样消失在他的面前,消失在漫无边界的人海当中,就连尸体,都是渐次消散,无迹可寻。 他一直都以为苏映水会回来,她也许是气他要这么快结婚,不能多陪她,也许是怪他忙着筹备婚礼而忽略了自己,或者也许,她只是单纯地跑到人界去玩玩。 本来,这些都没关系的。他本来以为只要苏映水厌了,累了,想他了,就自然会回来,即便如今她已身材婷婷,却还是会再见到苏丹青的时候欣喜地扑过来,甜腻地喊着他哥哥,然后抓着他的手臂荡秋千。 他想要的,也不过是这样而已。 可是现在,他要去问谁索要,还他一个活蹦乱跳的苏映水。 还他一个娇俏可人的妹妹。 还他一个最最心疼,亲爱的,唯一的,妹妹。 问谁! 交叠的十指渐渐搅紧,黑色的皮制手套摩擦出诡谲的啮齿之声,苏丹青坐在办公桌前,背后宽大的落地窗户之外有夕暮的阳光扑身过来,他仿若置身于幽暗的光幕之中,逆光而默。 旷大的书房里,敲门声仿若散开的波纹震荡扩散。 墨渊走进来,手肘靠着墙,“走,带你出去玩会儿。” 苏丹青没有应声。 墨渊歪着头,鬓边抵着门。他看着苏丹青,水墨一般淡入雾霭却又着意勾勒的眉眼美得仿若要浸透整个身体。 “喂。”墨渊伸出手,叩了叩门。“你可别哭,你要哭了我会很恶心的。” 苏丹青依然没有说话,但他却缓缓松开紧扣的十指,指尖落在颈上,“啪”的一声,解开了领口处的一颗扣子。 墨渊转了一下头。“我没那种兴趣,你就算脱光了也没用。” 接着,墨渊就听到了一声轻笑。那笑声仿似从地底传来,阴鸷,狂邪,却轻得仿似不曾存在。 苏丹青的脸上,正绽开那样一个近乎狰狞的微笑。 一瞬间,墨渊面前的巨大落地窗户突然开始痉挛般地震颤,无数条铺天盖地而来的黑影陡然漫过天际,遮住苏丹青后面的整个黄昏—— 地狱,就在他的唇边悄然炸开。 …… 墨渊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伸手关上门,将这一室血腥关在世界的门外。 随着墨渊关门的动作,苏丹青身后的落地玻璃窗轰然碎裂! 无数只染血的黑灰色指甲刺破夕阳,从数百个方向一并咬碎那扇庞大无比的巨型玻璃窗! 碎成尘埃的玻璃渣屑大大小小地错落在夕阳的余晖中飞散,不规则的棱角折射着金红色的光芒,闪亮如星辰。那些黑影披上了些许暗红色,眼眸犹如饥饿的兽,唇下的獠牙上也沾着血,仿若腥香的血之精灵,从天而降。 这个繁华无比的画面仿佛慢镜头一般坠落在苏丹青的身上,然后缓缓绽放于墨渊的眼际。 墨渊又眨了一下眼睛。依然很慢,淡如烟尘。 而在他眨眼的这个时间,已经有两颗头颅被削尖,三具尸体被扔出窗外,六只抽搐的手脚被扯断扔在地上——其中有一只手被一把羽毛笔钉死在桌面上,手臂的根部还连着青色的筋脉。 尖叫声与嘶鸣声不绝于耳。凄厉地或者疯狂地,兴奋地抑或绝望地,都混成一泊清澈的红色,然后仔细地铺洒在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源源不绝的吸血鬼化作暴戾的黑影如黄蜂般折命袭来,血红的眼眸中挂着阴鸷的血丝,咽喉中的怒吼诡异如同呜咽的蜂鸣。 然而不多时,这些便都化作一室寂静,满地残骸。 坠落的夕阳映照着一地七零八落的玻璃碎屑和铺满房间的残尸,卷成光晕的余光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沉了下去。 苏丹青跪在这群尸体中央,殴打最后一具死亡多时的残尸。 砰。砰。砰。砰。 墨渊歪着头看着,没有任何表情。 突然,门外有敲门声传来。墨渊正了一下头,声音冲着门外,轻但是阴森:“滚。” 敲门声倏然而止,接着便是凌乱的逃窜声渐次远去。 ……苏丹青松开了手。 他跪在血红的夕阳中央,左臂不自然地下垂着,右手却慢慢覆上双眼,几欲刺入眼中,“……映水。” 苏丹青的鬓角旁有发丝开始凌乱,微凉的液体吞咽着他脸上的殷红血迹漫过他的指缝,轻轻地流下来。一颗,又一颗。 墨渊低下头,转身走出房间,把门关紧。 他守在门口足足站了一个钟头。 一个钟头之后,苏丹青从房间中走了出来。他领口的扣子已经系好,只身上还浸透着鲜艳的血腥气味,黑红的军装脏得厉害。 墨渊看了苏丹青系紧的领口,“这个设定,你在报告里可没写。” 苏丹青冷然,“总第七章,十九页,行动第三阶段备选方案。白痴,你去给我把报告看清楚。” 墨渊没再说话。 只敢在远处围观的吸血鬼军官们惊悚地朝这边眺望,却谁也不敢过来。 “走吧。”苏丹青又开口。 墨渊看了他一眼,“去哪儿?” 苏丹青回头,“你不是说要带我出去玩儿吗?” “可你不是都玩过了?” 苏丹青盯了墨渊的树袋熊表情半天,冷冷开口:“跟你抱有同一种想法,真是我人生中的耻辱。” 墨渊:“少废话,先去把这身衣服换了。” 苏丹青:“关你屁事。” 墨渊:“我准备去蚀颅那里,你想吓死阮靥还是吓死你外甥?” “……” 十五 纠结的阮靥和苏丹青和水墨画和我之间的阶级爱情 “墨渊大人,是继承吸血鬼十三个顶级部族贵胄血脉‘墨血’血统的唯一一人,也是吸血鬼贵族中‘最特别的存在’。人称‘黑金贵族’。” 听到阮靥这么说的时候,我愕然。 “镶金”血脉,那是吸血鬼贵族中的贵族,亦是吸血鬼部族中最不可冒犯的存在,而其中,尤其以黑金贵族为尊。 虽然我一早就料到水墨画身份尊贵,但也没想到竟会尊贵到这个地步。然后,我注意到 阮靥的用词。 唯一。 “作为黑金血统的墨血贵族,竟只剩水墨画一人?” 对于我的问题,阮靥愣了一下,随即了然,“黑金血统本就尊贵,人丁稀少,更何况发生了那样的事,想必墨渊大人也是不愿轻易对人说的吧。” 我心底一窒,反射性的抓紧阮靥的手,“水墨画……他怎么了?” 阮靥看我,然后眼睛里就慢慢的渐渐沁出笑来,“蚀颅,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宝贝,觉得谁要是拥有了你,那将是如何的幸福。虽然依着墨渊大人的个性和家世挑上你有点奇怪,但 是我却觉得,他才是赚到了的那个。” “……啥?”我听了半晌,没明白阮靥的意思,但她却转过头不再说这个,而是从身上掏出一支烟来,点上。 阮靥本生得极美,虽然我觉得抽烟不好,但是看着那淡淡的烟雾从她迷人的侧脸飘过,竟莫名地生出一种赞叹的感觉——到底,人若美了,做什么都好看呢。 “墨渊大人的父亲本是吸血鬼正规军的最高元帅,传说他的美貌稠于深海,灿若星辰。见过的人都说,除了居于吸血鬼庄园深处的那些神秘居民之外,他想必便是天下最美的人了。傲人的美貌和绝对的权力相叠加之后,本应该给他一个完美的人生,可是这样的人生,却遭遇了一场太过惨烈的爱情。”轻轻吐出一口烟后,阮靥抖掉了一些烟灰。 我老老实实的端坐着,心脏纠结在一起,一个字都不想漏掉。 “那位最高元帅爱上的人,是犯下‘逆血’之罪的囚徒——你懂吧,所谓的‘逆血’之罪,便是指屠杀同类之人,那罪名严重到要处以极刑。” 听到这里,我的心脏陡然一震——是啊,“逆血”之罪,那是我们吸血鬼族内最严重的罪行了。可是当年我犯下这罪行的时候,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难道因为我这血骑的血统吗? 虽然对阮靥的话有些惊疑,但是我却没有做声,我不想打断她。 “谁也不知道那个爱情故事是怎么开始的,总之那位元帅大人先是摒弃了所有与那名犯人私奔,接着又冲回‘荒野’独闯正规军禁地,盗出了他曾经归还的那枚只有在战争爆发之际才能使用的元帅印章。然后利用这枚印章,换回了据说危在旦夕的那个女人的性命——但是后来,据说是被骗了。那女人似乎是有喜欢的男人,与那位元帅大人的交往,只不过是一种忠于性命的交换,她要那印章似乎也是为了救那个她真正所爱的男人。后来过了不久,元帅大人便带着那印章回到了‘荒野’,他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个未曾满月的孩子。”阮靥弹了弹烟灰,口中吐出一口烟来。“那便是后来的墨渊大人。” “那时候因为墨渊大人的母亲正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所以曾被别人一度怀疑过血统的纯净度,后来元帅大人逼不得已在全族的面前割了墨渊大人的血脉放血验证,方才证明了自己亲生儿子的身份。但也正是因为这一割,让黑金一族上下莫不愕然惊呼,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血统这么纯正的婴孩。‘镶金’血统的孩子们,本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身体里血液的颜色才会慢慢归于浓重,但是这个孩子方才出生没多久,血液里的黑色便已经重如浓墨,血的气味也是没有过的腥香肆意,有种格外甘冽清澈的质感。于是他们这才认可这孩子黑金血统的身份,并将他奉若神明。也因了如此,他们也方才原谅了元帅大人的背叛。但元帅大人却并不肯再做元帅了,从那以后,他便每日待在府邸里陪着墨渊大人,然后没日没夜的弹着钢琴,唱着那首歌……便是那首‘Waiting in the weeds’。” 我恍然,想起那时水墨画的神色,心中不由得痛了起来,“那,后来呢,后来水墨画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阮靥吸了一大口烟,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屠杀,听说是。墨渊大人的母亲不晓得是使了什么手段灭了元帅大人全族。除了元帅大人本人和墨渊大人外,黑金贵族的全体成员,墨氏血统的全部继承人,一个不剩全部身亡。” 我愕然,手脚冰凉,“为,为什么?” “全世界的吸血鬼都想知道为什么。”阮靥叹息一声,揉了揉太阳穴。“据说那位元帅大人在堆积如山的尸堆上泣血悲吼,然后徒手寻到墨渊大人的母亲,亲手斩下她的头颅带回墨家土地。传说元帅大人在墨氏墓群前扶碑而泣,最后因悲恸入骨而气绝身亡……那个时候,墨渊大人才十二岁。” 我默然。从来都不知道,水墨画居然经历过这样残忍的事情。他总是那么美好,那么强大,让我迷蒙间就忘了,越是强大的人,心也就越柔软。 “这些事情水墨画从来都没跟我说过。”虽然听阮靥的意思,这件事情在“荒野”是人尽皆知的,但不知怎么,听这些事情从阮靥的口中说出,让我格外的不舒服。 这样的情绪一来,我的心里更加空洞了。 吸血鬼正规军和吸血鬼猎人的会晤刚刚结束,水墨画便交代阮靥送我回来,然后便人影都不见了。之前还防我跑路防得跟什么似的,阮靥一来,居然就这么放心地跑出去和别人玩了。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水墨画可能和阮靥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关系,我就感到由衷的抗拒和焦躁。 现在,卿尧正坐在阳台上画画,戴着耳机,对着画架,稚嫩的面颊上泪流满面。我隔着窗户看着,知道他又在听那首歌了。 阮靥开始吸第二支烟,“映水是在我们和你刚分开的时候认识那个人类的。我只见过那个人类一次。映水带我去见他,然而才刚刚到那个人的宅邸,还没等打个照面,他就仿佛只看到映水一样从我身边把她拉走,然后拉入怀中强吻……啊啊,真是个卑劣的人类男人。” “小靥,你……”踏着她讲这话的口吻,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这个惆怅满怀的样子,简直就好像是……“小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那种东西,我已经有了几千年了。”阮靥颇为自嘲地笑了一下。“只是我天生命苦,目前还处于暗恋阶段。” 我不禁有点心酸,“那个人……是谁?” 阮靥吐出一个很不圆的烟圈,“我打不过的人。” 我的心情更加沉重,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纠缠着我的心脏,让它痛苦得喘不过气来……我靠,为什么? 好吧,我承认,在我所认知的范围内,阮靥打不过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水墨画,一个苏丹青。但是阮靥既然都逃了苏丹青的婚,就足以证明她喜欢的人不是他。那么她真正喜欢的人也就昭然若揭了。 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想到阮靥居然会喜欢水墨画,我的心里就一阵一阵地抽着疼。 “这么含蓄的暗恋,还真不像是你的风格。我一直都以为如果你看上哪个男人的话,会直接把他绑回家。”挥手甩甩自己混乱的情绪,我开口,但也立刻被自己那酸溜溜的口气吓了一跳。 “我是想这么干来着,”阮靥面无表情地喃喃道,“可我打不过他,他绑我还差不多。” 我有点尴尬,阮靥扫了我一眼,然后就用最简单的叙述方式对我陈述了她的暗恋全过程:“其实是个挺蠢的故事——我与他分别掌管东西脉络上的两大军区。虽然成长环境类似,却是个性完全相反的两个人。本来‘荒野’的军区之间就多有来往,所以我经常会遇见他,虽然他可从来都没注意过我。”换了个姿势坐着,阮靥面对着我。 军区?水墨画什么时候变成军人了?我诧异。 不过回头想想,我对于水墨画的了解本来就不多,再加上他和苏丹青那熟稔的姿势,他是军人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就更加的不舒服了。水墨画这家伙,居然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充满怨气地盯着阮靥,却又忍不住讪讪地问:“那……你有多喜欢他?见到他的时候会心跳吗?” “如果我的心不跳了,那我不就挂了。”阮靥横了我一眼。“不过看到他的时候,我并不会心跳加速。相反的,只要看到他,我就觉得整个心都安静下来。为了跟上他的脚步,我拼命地锻炼自己,以至后来锻炼过了头,把自己练得比男人都强。” “但是还好,总算没强过他。”我接了一句,本以为这样挺好,但是阮靥却再次斜了我一眼,“一点都不好,要是强过他了,我就可以直接绑人了。” 我无语。但是阮靥接下来的表情却缓和了许多。 “我会很经常地想他。虽然会很平常地见面,但是因为每次都不能好好地说话,所以大多数的时候,我都是在疯狂地想他。而在我想他的时候,就会唱那首歌,‘Waiting In The Weeds’。”阮靥的脸上有一种悲伤划过,苍白的,很显眼。 阮靥的苦笑让我觉得很心疼,“那,你就没想过要对他表白吗?或者,暗示你喜欢他之类的?” “开玩笑,那么丢脸的事我怎么做得出,还不如直接绑了他来得干脆——就算绑不了他,让他绑了我也行。” “小靥,你就不能忘了要绑了他这件事吗?” “是你先提起来的。” “……我错了。” 看着我一脸黑线的表情,阮靥突然笑了,然后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我后来没想到,这个世界居然就有那么搞笑的事情——那一年,十三大军区的上一辈们好像发了神经一般地说要给自己的孩子们抽签配对决定婚约对象,于是上帝就跟我开了一个近乎于致命的玩笑。” “啊?”听到这里的时候,我有些茫然,心里也同时咯噔了一下。 阮靥垂下眼眸,再叹,“因为那时候,当我略带着点无奈地摊开手上那张写着13的纸条的时候,那个我暗恋的有着寂静秋天般表情的男人抬起头来看了看我,然后把手上的号码翻给我看——竟然也是13!当时那一刻我的感觉总有点难以形容。一直到后来看着他手上的那枚和我成对的订婚戒指,我都觉得一切只是幻觉……” “等等!”听到这里,我的脑袋开始转不过弯来了。“你暗恋的人——是你的未婚夫?也就是……苏丹青?” “啊?”阮靥莫名其妙地看着我。“……那又怎么了?” “啊——”我抱着脑袋狂叫一声。“你不是喜欢水墨画的吗?!” “啊?!”阮靥的表情扭曲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房间的门被踹开了。水墨画在前,苏丹青在后,两个人的表情都相当扭曲。 我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地干笑了两声。但水墨画似乎并不想轻易放过我,他探过身掐着我的脸,眉毛好看地皱起来,“死丫头……你刚才说什么?” 我一边支支吾吾的护住脸,一遍偷瞄苏丹青和阮靥的表情——显然这两个人都被我那句话所深深影响,尤其苏丹青的脸,感觉上明显又白了一些……或者说,青了? 完了。我心里开始打怵,要是把苏丹青这家伙惹火了,我说不定还得死上一轮。越这么想着我的心里越怕,正纠结着我是该跪下磕头认错还是干脆跑路的时候,水墨画突然松开了掐着我脸的手,转而拽住我的脖领,直接把我从房间里拎了出去。 临出去之前,他还回头看了一眼苏丹青,然后很平静地关上了房门,“慢聊。” …… 阮靥手中的烟已经快要烧到了头,烟灰萎靡的缩在红色的火光里,很有种英勇就义的气势。 苏丹青趋身上前,把那个马上就要烧到阮靥手指头的烟头拿掉捻灭,“真不像你。” 阮靥愣了一下,看着苏丹青神色自如地在房间里的沙发上坐下,正面对着她,“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不适合你,戒了。” 阮靥被这句话噎住,半天没有做声。 苏映水,着实是与苏丹青很像的。无论是个性还是样貌。一句劝她戒烟的话,居然一字不差。虽然比较来说苏映水更为率真可爱,但苏丹青的本性也不坏,他只是太过骄纵。 当年她与苏丹青订婚之后,满腔的欣喜溢于言表,可苏丹青却十分淡然,依旧每天忙碌于军队与办公室之间,鲜少找她,也鲜少接近她。她虽然失落,但亦也满足。只是那时候苏映水闹得最凶,三天两头往她这里跑,要么便是扯着苏丹青过来找她,三个人很无聊的坐在一起聊很无聊的天或者喝不喜欢的茶或者手挽着手大摇大摆又傻里傻气地逛花园。 苏映水总是站在他们之间,一手挽着一个,脸上那幸福的表情连神见了都要嫉妒。 但即便这样,苏映水依然不满。即使苏丹青样样事情都随了她的意,她还是不满。 “那死人明明就喜欢你,为什么不承认?”她总是这么气鼓鼓的说,一只手挽着阮靥,一只手忙着往嘴里扔葡萄。 阮靥总是无语。尤其当苏丹青胁迫着来找她的时候,她觉得他看她的眼神里都是嫌恶——他该不会以为是她逼着映水抓他来的吧? 阮靥总是怕自己被苏丹青讨厌,所以每当苏丹青抬眼看她的时候,她都囧得的恨不得把自己缩到石头缝里,扶墙流泪。 可无论她怎么求映水,那疯丫头都不肯放弃调戏自己老哥的无耻行为。后来这行为还变本加厉,直接导致了那场惊天动地的逃婚行动……现在想起来,阮靥还是觉得有点惨不忍睹。 那时候她就想,这么惊天动地的一跑,估计苏丹青宰了她的心都有了……但是,她心里却到底是存着一丝期盼的。期盼他能为她着急,期盼他能来找她,然后带她回去。 他和她还有映水,三个人在一起。 只可惜,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结束在她自己的手心里。 “为什么要逃婚?”突然,苏丹青开口,望着正擅自出神的阮靥。“我知道是映水的主意——但是以你的性格,为什么要陪映水胡闹?双金贵族的婚礼,你居然就这么甩手逃了?” “什么叫做‘以你的性格’?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我。”阮靥的声音压得很低,她侧过头,不看苏丹青。“反正你也不想娶我,这样不更好吗?是我先逃了你的婚,你大可以有理由要求退婚。” “阮靥,”苏丹青良久才开口,那双隐于帽檐下的双眸锐利而阴鸷,“别挑战我的极限,映水的事情,你还没有给我个交代。” “交代?”阮靥仿佛受了刺激般猛地回过头盯着苏丹青,“你要我给你交代,那谁能给我一个交代?我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映水那些年根本就没有和我在一起!我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就接到了她的死讯!我能怎么办?!” 是的,恐怕没有人知道后面那些年里的事情,就连阮靥自己也说不清。 离开“荒野”之后,她和映水一直在人界瞎转悠,她无所谓,主要是映水牵着她东奔西跑,后面还遇上了那只傻里傻气却很是仗义可爱的吸血鬼蚀颅。因为想着苏丹青应该很快便来找她们,所以映水抱着及时行乐的心态带着阮靥和蚀颅玩了个不亦乐乎。 那时候苏丹青的军队还追着她们满世界地找,所以映水很快就带着阮靥离开了蚀颅,继续在人类的世界里潜行。 不过后来有一天,映水突然意识到如果她和阮靥在一起,就根本分不清苏丹青到底是因为担心谁才跑来的,所以她毅然决然地打算和阮靥分开。 阮靥很无语,但是却拗不过映水的执拗,更何况那一天,映水是突然从她身边消失的。那一消失,就是十五年。 在那十五年里,她先是茫然,然后了然,最后淡然。映水一离开,苏丹青的军队也便消失了踪影,不再追着她的轨迹搜寻,她便了然。虽然心痛得仿若死去一般,但最后却也渐渐淡然。于苏丹青而言,苏映水始终重于一切。 那十五年。阮靥一直在人间游荡。找不到回“荒野”的理由,也没有着力地的去找苏映水,她想,大抵苏映水是已经被苏丹青捉回去了,至于自己,也就这样了吧,毕竟婚是自己逃的,况且回不回去,对她,或者对苏丹青来说,本来就没有任何意义。 但她却没想到映水没有被苏丹青捉到,十五年以后,她重新跳到她的眼前,然后带她去见一个人。 真的是一个“人”。 映水居然爱上了一个人类。 而且阮靥的诧异还没培养几天,映水就又消失了。这样反反复复几次之后,终于有一天,映水浑身是伤地摔倒在她的门前。 映水怀孕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映水在阮靥的身边静养。只是映水不再快乐了。她总是愁容满面,忧郁的样子很惹人心疼。有时候阮靥会看到她摸着隆起的腹部,轻声地叫,沈恒。 映水的孩子出生在五月,取名叫做卿尧。 那之后不久,映水再次消失,然后再也没有出现。 她抱着卿尧疯了一样满世界的找,可映水却仿佛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捕捉的痕迹。 她不是没有找过沈恒,那个所谓的映水的恋人。但是西双版纳的那片原始森林上方一片雾气昭昭,她知道那是结界,而那个结界她进不去。 后来有一天,居然是一只天使找到她,阻止了她疯狂的寻找。 那只天使带来了映水消失那天颈上戴着的,苏丹青送她的琉璃坠子,然后对她说,映水死了。 苏映水,死了。 到如今,每当阮靥想起那只天使说这句话时的冰冷表情,就有一阵莫名的头晕目眩。震惊吗,还是愤怒? 可那只天使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说。于是她便只好带着卿尧,就这样一直流浪…… 阮靥死死地攥着拳头,眼睛里几乎滴出血来。苏丹青看着她的这个表情,起身,走到她的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阮靥看到苏丹青抬起手,仿佛是要触碰她的脸。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到门外一声怪响——苏丹青默默抬起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然后又默默的收了回去。 他走到门边,抽出腰间的佩剑,“刷刷”利落的两下,木质的房门便“咣咣当当”几声脆响,裂成了四瓣。一个狼狈的身影“哎哟”一声摔在门旁,另一个以诡异姿势靠在门边的身影伸出手,对他打了个招呼。 “嗨,真巧。”看着墨渊那明显扭曲的靠在门边的姿态,苏丹青冷静地横起剑刃,抵住他的喉间,“巧你个头!” 苏丹青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方才从地上爬起,屁股和腰都摔得生疼。 奶奶的,偷听别人说话真不是个好营生。可我实在对这对别扭未婚夫妻太过感兴趣,一时情不自禁就把耳朵贴在了门上……水墨画那厮不但不拦我,还站门口跟我一块儿听,真是枉为男人……亏丫的偷听之前还跟我说什么“这两只眉来眼去少说也有千把年了,奸情也不是一天两天,没啥好听的”,结果还不是跟我一起偷听得很开心?哼!死水墨画! “话说回来,我之前说过,卿尧我是要带走的。”阴冷地扫过水墨画事不关己状态的眉眼,苏丹青收回刀刃。“我今天来的目的即是如此,其他的你们自己爱怎样怎样。” 说着,苏丹青朝依旧安静画画的卿尧开口:“卿尧,准备一下。” 少年安静地点头,然后开始起身收拾画具。 “不!不行,你不能带卿尧走!”一看卿尧真的要走,阮靥急了,但苏丹青却拦住想要冲到卿尧身边的阮靥,脸上是让人猜不透的漠然寒冬。 “我凭什么不能带他走?阮靥,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丢下这句话,苏丹青转身便走。 阮靥在他身后愣住,还不到十秒钟之后,便只听到阮靥一声大吼——卿尧不再收拾东西,苏丹青也停下脚步。房间里顷刻便安静下来。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一个小时之后,我就站在了吸血鬼正规军在长沙的临时地盘上。然后我现在的想法是:为什么我要住集体宿舍?而且还是要住吸血鬼正规军的临时集体宿舍? 我郁闷! 阮靥果然生猛。为了跟卿尧在一起,居然硬是要跟着苏丹青住到吸血鬼正规军在长沙的临时基地来,完了自己来不说,还非好死不死地扯上我,接着就连带着水墨画一起,把我们家连窝端了,而且还是直接就端到了苏丹青的私人房间。 此刻,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全因分房不均引起。 苏丹青的私人房间是两室一厅,换言之,必须拼房睡。理所当然,我和阮靥睡一个房间,但是那俩男人却极不愿意与对方共处一室,现正处于激烈对峙阶段。 看着这几乎快打起来了的两个人,我和阮靥在一旁闲闲地看笑话。 “话说,”因为实在无聊,我开始和阮靥没话找话,“这俩人一向这么纠结吗?” “嗯,当初在一个学校的时候就总吵,但其实感情很好。今天上午墨渊大人之所以把你交给我,想必就是因为担心苏丹青。” “啊,总觉得这两人的感情没那么简单呢。” “你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这两人站在一起着实般配吗?身高,身材,相貌,简直……天生一对啊!” “当年在‘荒野’,他俩就挺招人闲话的……因为实在是太配了。而且像现在这样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天下女人的福音……或者是绝响!” “……怎么办,心跳加速了!” “蚀颅,挺住!” “我好想看水墨画扑倒苏丹青,咋办?” “……蚀颅,你要多保重!” “啥?” “……回头。” 于是蚀颅回头,于是就被水墨画顺理成章地揪了耳朵扯出门口,直接带到别的房间做家庭教育去了。 阮靥自己也紧张得咽了咽口水,看着苏丹青那张冷得跟死人似的脸,扭捏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怎么不反驳?”蓦地,苏丹青开口,说话的内容却吓得阮靥一跳。 “……反驳?”他指什么? 苏丹青倾身上前,这个动作让阮靥不禁心跳加速,但只见苏丹青垂首在她的面前,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好歹——也应该是我扑他吧!凭什么他扑我?” ……阮靥无言了。 十六 钢琴 也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手段,水墨画到底是从苏丹青那里要来了一个两室一厅。重新分配后, 阮靥和我睡一间,水墨画、苏丹青和卿尧各占一间。 我心底那个憋屈啊,为什么苏丹青他们夫妻吵架非要扯上我和水墨画啊,这个世界还真悲剧…… 而且自打阮靥来了以后,水墨画似乎放心我不会跑了似的,整天跑出去鬼混——其实我也不知道他老出去干吗,不过他绝大多数的时候是被苏丹青押出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把柄落到了苏丹青手里。不过只要苏丹青一出现,我就乖乖闭嘴,丫的脑残了才会跑去惹苏丹青。 今天水墨画一大早又出去了,我一个人无聊便在基地里晃,看一干风景各异的制服帅哥奔波忙碌。然后晃着晃着,我就晃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抬头一看,发现旁边的房间竟然是琴房。房间的门半开着,里面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我凑过去看,偌大的琴房里,一个帅哥长身玉立地站在那架古铜色古欧洲风情的钢琴房,他手上擎着军帽,侧着身,一只戴着黑皮手套的手触在金铜相间的琴键上,温润的神态若有所思。 我捂住心脏,差点叫出声来! 苏丹青?他他他他他他他怎么会到这里来?而且他那是什么表情?从来没见过啊没见过啊那温柔若水宛若海棠开花的表情!简直美呆了啊! 我泪流满面地纠结着,理智告诉我赶紧闪人,可感性和我那不争气的爱美之心泛滥的双眼却死死地把我挂在门口盯着里面的美男——一步也动不了了。 苏丹青没发现我。他在钢琴旁站了良久,然后坐下来,军帽放于琴盖的正中,摘下手套,轻轻地按了几个键。 琴键按下去的时候,那十指翩纤的姿态,堪称绝色。 我诧异地看他随手弹着什么不知名的曲子,然后停下,伸手解开军装外套的衣扣,接着垂首,将修长白皙的十指复又按在了古老的琴键上。 当旋律再次响起的时候,我惊诧了一下,居然是那首“Waiting In The Weeds”的前奏?为什么……为什么苏丹青也会这首歌?他该不会也……深爱着谁而得不到吧? 这个想法在我的脑海中刚一成型,一个暗哑低沉的声音便已经悄然探出头来……我傻眼了。 第一次,我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天籁之音。 一个人的声音好听,不见的歌声便好听,但是如果一个声音好听的人会唱歌,那么那歌声的美妙,便不可言说。 这首“Waiting In The Weeds”我已经听过无数遍, 很多人唱过这首歌, 明星也好,吸血鬼也罢,每一次听,都会给我带来不同的震撼,但是那其中没有任何一次比得过我现在所聆听的这一次。 这不仅仅是因为苏丹青人美——好吧,我承认有这方面的因素,但是真正让我感到震撼的是驾驭着这首歌的情感。听过两句便晓得,此刻在我面前唱歌的人是怀着怎样的一腔磅礴炽烈的感情。 苏丹青,他深爱着一个人。爱到没有办法言说,爱到不敢去触碰,爱到他焦躁、痴狂、却只能将之深埋于心底。因为太爱,所以不爱。 我听得心都要碎了。 …… 一曲终了,苏丹青的十指依然贴着琴键。他微抬着头,长长的又轻轻地叹息一声,继而垂首,如倦了一般俯首在微凉的琴键之上。 他是侧俯下去的,那如玉的侧脸贴着琴键,黑如珍珠般柔软的发丝垂在眸上,映的那双湖泊般的双眼迷离而诱惑……再配上那微微抿起的薄唇……这画面美得我精神崩溃,惨叫连连。 我颤抖着双手,鼻血马上就要喷薄而出! 但是我却强行遏制住喷鼻血的冲动,近乎痉挛的双手慌乱地在口袋里掏找一个东西! 可我的理智依然嫌我慢了,催命一般地在我耳旁怒吼着:快啊!快!!你这白痴!! 我无暇与理智争斗,拼了老命才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水墨画给我买的,那款据说像素有八百万的新款手机——蚀颅,撑住! 我强行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一边给自己加油,一边用双手狠狠地攥紧手机,然后只听“啪”的一声—— 苏丹青那张绝美的脸和那个绝美的表情在我的手机屏幕上定格成了永恒。 啊!上帝!你真是太宠爱我了!我忍不住在内心狂吼! 果然美男就是极乐啊!!! 我咧开嘴傻笑,心情就仿若跃入云端,暗爽到极点,差点抑制不住自己的尖叫!但是我还没爽过三十秒,就只听见一声轻响——我面前的门开了。 外套的扣子没扣,军帽和手套也还放在钢琴上。苏丹青站在我的面前,撑着一边的门框。 虽然画面很美,但是我知道越艳丽的蘑菇就越毒。 所以我傻了。 我这一傻,在无比慌乱之下,竟然按下了“发送”键。 苏丹青那时的脸色我无法形容,尤其当他看似平静地抽走我颤着的双手捧住的手机时,我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意识到自己离大去之日不远矣。 苏丹青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我偷着抬头瞄他,然后就陡然看到了他额角正慢慢跳起来的青筋。接着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我那宝贝手机立马就碎成了渣子。 我暗叫不好,才转身想逃,脖领就被苏丹青开始泛青的手指抓住。 他把我拎起来,脸上那表情惨烈得好似战场,死尸满地,幽灵成群,“……13,你喜欢腰斩还是掏心?不然剐了你可好些?”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用了……我、我、还是将就活着吧,哈哈、哈……”我哭死,苍天啊,你说我这是造得什么孽啊,我喜欢美男有错吗我?你造美男出来不就是为了给我们这些花痴看的吗?啊啊啊啊~~~ 但是显然,我内心的呼唤并没有把上帝唤出来救我,也没能舒缓一下苏丹青大人的愤怒,然而正当我一度绝望,闭上眼睛等死的时候,只听“嗡嗡”的一声轻响,苏丹青极度厌恶地分神,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然后,他的脸色从青白转成了酱紫。 再然后,他捏碎了自己那部据说价值不菲的新款手机。 再再然后,他就松开了抓我的手。 我当时还发着呆,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当苏丹青以那凄厉的表情转头看我时,我就默然了,没命地逃窜而去! 直到晚上水墨画回来,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以后你少去惹苏丹青。”水墨画一回来就扔给我一款一模一样的手机教育我。 我当时诧异,心想他怎么就知道我手机坏了?水墨画仿佛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坐在沙发上一边喝我一早冰好的酸梅汁一边说:“你不是把苏丹青那张照片发给我了吗,我就想你死定了,为了面子,那家伙肯定要灭你口,当时远,赶又赶不过去,我就给他发了条短信。” 我陡然感到惊悚,随即诧异道:“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要对我说吗?‘那样’的苏丹青哎,跟平常差远了去了!” “不就是张苏丹青的发情图吗,有什么好稀奇的,比这更劲爆的我都看过。”水墨画说得淡然,我却一阵脸红心跳,才刚要问是什么场面,就被水墨画一个栗暴狠打了头。“你给我出息点,不就一个苏丹青吗,有什么好花痴的!” 我抱着头,委屈死了,然而不多时,好奇战胜了委屈的心情,我抱着必死的心态,软磨硬泡地追问水墨画到底给苏丹青发了什么短信,让他那么干脆地放了我,而且连脸都紫了。 水墨画耐不住我的磨,最后给我看了那条短信,看完之后,我无言了,那条短信是这样的: 手机短信里有种功能,叫群发。 “算你孝顺,拍下这种场面还知道直接发给我,以苏丹青的性子,再晚一秒钟,你就不知道被撕成几瓣了。”喝完最后一口酸梅汤,水墨画把杯子递给我。“我准备去印个百八十张随身带着,什么时候开心了就拿出来给他看看,增强一下他的忠诚度。这事儿你做得好,晚上带你吃火锅。” 神啊……我圆满了。 十七 只是婚约 夜晚的大街上,依旧是吸血鬼们至死方休的厮杀。 为了不扰到人类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那些厮杀大多发生在角落或者深夜后,阴霾的血液不紧不慢地流淌着,追杀与被追杀的人同时享受着狩猎的快感,嗜血而立。 吸血鬼,本就是滋生于阴暗,深隐于讳莫的种族。因为和平而温润了几千年的嗜杀之血正在因封印重启而渐趋兴奋。 在这场屠杀当中,吸血鬼正规军一直都扮演着秩序维护者的角色。但是现在,这个角色正悄悄地起着变化。 事件的起因是在某一场奇异的争斗中,一个吸血鬼正规军的军官因故被错杀。 然而被杀之后,有人在他的颈上竟然发现了那诡异的,象征着被追杀角色的玉簪花纹章。诧异变作了愤怒,继而演化成疯狂。 越来越多的吸血鬼开始追杀身穿红黑制服的吸血鬼正规军军人,因为他们发现了这场军事演习中一个隐匿了的规则——那号称无所循形的玉簪花纹章可以隐匿于吸血鬼正规军的军装衣领之下。 于是所有的吸血鬼都开始攻击这支号称无坚不摧的正规军队,有些人是为了杀掉军队当中隐藏的“赤茔”信笺拥有者,有些人只是想抢夺那身可以隐藏其“玄饮”身份的军装。 这场史无前例的追杀游戏进入了更深一层的高潮。 吸血鬼正规军军事演习,进入第三阶段。 墨渊走入苏丹青的办公室,随手拿起一份报表翻了两下,“顺利的得真诡异,我以为司徒狼会动手脚的。” “他怎么没动。”苏丹青把另外一份文件扔在桌上。“吸血鬼猎人那边死了个不亦乐乎,不可能与我们没关系。只不过那些人死有余辜,我无所谓就是。” 墨渊瞥了一眼那文件,懒得看,就站在苏丹青身侧,透过那扇已经修好的落地窗户看外面 繁华腐朽的都市,“阮靥的事情到底怎么办?当年你可是因为阮靥,不但万年的清誉毁于一旦,还欠下了十一个军区的人情债。你现在还不把她弄到手,不是很不划算?” 大概阮靥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吧,那场订婚,其实是苏丹青一老早就把他们两家的老爹搞定,然后又极其幼稚地策划了那个“抽签配对”的骗局。因为这个,苏丹青那时候还被其他十一个军区指挥官们嘲笑,说他闷骚云云。 苏丹青抬手,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他本不想这样,可他能有什么办法,他想要她。 他决不允许她被其他男人抱在怀里。但阮靥是那么倔强的人,她看不起任何男人,就连对他, 一样冰冷无言。他怎么敢去触碰。 但是居然有一天,他在总部东边的庭院里碰着她的时候,她居然躺在一棵梧桐树下,唱一首歌。 “Waiting In The Weeds”。即悲伤,又绝望。 于是他明白,从来不把任何男人放在眼里的阮靥,爱上了某个人。 于是才有了后来那场无稽的“抽签配对”骗局。 那时候他多怕阮靥会悔婚,怕到装作更忙更冷,怕到不敢去见她。即便那个未婚夫的身份是多么的理所当然。 大抵爱到深处,再强悍的人也会变得胆小如鼠。 只是他太单纯,才会相信一纸婚约就可以约束的了她。那场逃婚,将他的爱情一朝之间打回地狱。 墨渊听到身后沙沙的写字声停止,回头瞅了一眼,然后说:“……那文件我刚签过了。” 指下用力,苏丹青手中的笔断成两截。 墨渊摇头,“就你这臭脾气,是我都要跑了,阮靥不躲你才怪。” 苏丹青没有反驳,但他却扔掉手上的笔,直起身看墨渊,“那你呢,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怎么偏栽到了那个傻丫头手里?因为新鲜?” “……因为温暖。”墨渊伸出手,指尖抵在被雾气沁得微凉的玻璃上。 苏丹青转身,记忆沉到脑海的最深处。 在“荒野”,许多人认为他们是至交,即便他俩三句话说不到一起,一句话不对就开打,但在别人眼里,也只有苏丹青,方能入了这贵族中的贵族的眼。可有谁知道,即便是他,也从来没有走到墨渊身边去过。 没有人可以走进墨渊的身边。 镶金贵族中顶级的黑金贵胄,唯一的墨血继承者,集万千宠爱、荣耀、光环于一身,却没有承接这一切的心。 他的心死于哪一天的夜晚,无人知晓。 而关于苏丹青问的这个问题,墨渊也曾经不止一次地追问过自己。 为什么要喜欢蚀颅?为什么要保护她、珍惜她,舍不得她吃苦,舍不得她受伤,只要她一哭,他就想杀尽天下人,她若笑,他便愿奉上全世界? 为什么? 还有这所谓的荣誉,恩宠,血统。 黑金贵族是什么? 兵器。 墨血是什么? 兵器。 兵器是什么? …… 他的父亲曾对他说,儿子,你跟我,都是兵器,兵器的存在,是为了消除不和谐,消除这世上一切威胁到吸血鬼部族的东西。 他说,儿子,对不起,让你也担负了这个命运。我真希望你没有出生,我真希望你不存在。 对不起。 或许那时候,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难过。 他原来这么不堪的,不堪到连他的父亲都不承认他的存在,连他的父亲都要否认他的出生。 而他的母亲,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面的母亲,竟然杀光了他全族,若非那日他和父亲外出巡查,她是不是连他都要杀掉? 继承了这为天下血族所憧憬的黑金血族,到底有什么好? 可以随心所欲地杀人便是好吗?拥有无人可抵抗的力量便是好吗?站在世界的顶端睥睨天下便是好吗? 那他这冰冷的心是怎么回事? 那他这冰冷的绝望是怎么回事? 那他这冰冷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当全天下的血族对着他顶礼膜拜的时候,有谁知道他冷得想把自己全身的血液都点燃? 这世上的诸多美好和快乐,他可观望,不可采摘。因为他碰过的冰会碎,花会落,血会冷,大地会枯萎。 他便是这样的存在,独一无二,天下无双。 他行走在这大地上,是为了吸血鬼的幸福和安定,是为了抹杀一切危险与胁迫。是了,他便是兵器。 流着血液的,无心的兵器。 杀戮居于掌心,绝望凝于血脉。他的世界里荆棘丛生,尸横遍野。 他眼里没有温暖,没有冰冷,没有绝望,一切都归于虚无。因为到最后,除了兵器,他什么也不是。 于是也不冷了,也不绝望了,因为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样的,无需他去操多余的心。 所以,他便没有心了。 蚀颅……是意外吧。 第一次遇见,是因为她乱闯桂林。傻乎乎的吸血鬼,居然认不出他是桂林的亲王,还跟他讨价还价。最后被他一脚踹走,名满西街。 第二次遇见,她竟化身修罗,玩起灭别人全族的游戏,幸好被他撞见,拦下。那时候她趴在他膝上哭,眼泪湿透他的军装。后来他偶然间晓得她居然是为了人类。 一只血统纯正的吸血鬼,为了人类残杀同族,几乎犯下“逆血”之罪。而后,他又知道,她跟他一样,一个人,背负一族人的命运。 血骑,他是知道的。作为吸血鬼部族最高机密之一,血骑背负的是“S”级别的秘密。若有一日,万生不得容我血族于世,便以血骑,血洗天下,还我以净土。血骑十二族的存在,是为了防御最终战争而准备的,他们的身上掩埋着吸血鬼族最后的武器,必要之时可以逆转乾坤,置之死地而后生。但这十二族血骑的真实身份却隐于吸血鬼部族之中,无人可窥其秘。除了“管家”——那个吸血鬼庄园的最高管理人,还另外除了一个人,那边是蚀颅。 蚀颅是第十三族血骑,一世一族,只有一人。 她是启动十二血骑的钥匙,名列吸血鬼死亡名单之外。与他一样,一个人背负一个族群的 命运,连死亡的权利都没有。 但她与他不同。 她在人界交游八百年,上蹿下跳,能所有吸血鬼所不能。天使,精灵、魔鬼、人类、吸血鬼猎人……这天下就仿佛没有她不认识的物种。 而她惹的那些祸的名目,却也每每让他遮目而叹。 今儿偷天使家的扫把,明儿抢人家魔鬼小孩的棒棒糖,后儿又顺走了冥界夜叉族的吉祥物, 消停不到两天半又摸进森林精灵的老巢蹭酒喝。 本来就是屁大点儿的事,但偏偏都涉及了外族,于是他这个吸血鬼中顶级的贵族就成了她 这个无比游手好闲的惹祸精的专用外交官,天天儿的跟在她屁股后面给她收拾乱摊子。不过收拾来收拾去,他倒反被那些外族嫌弃了——曾经,不止一位外族的外交官,其中大抵还有几位王室成员,用很委婉的语气暗示他可以终止这种多余的对外交涉行为了。蚀颅的这种在他看来简直是挑衅他族引发争端的行为,居然被全天下的种族认同了。 他们嫌弃他的表情就好像在说快滚吧快滚吧,这是我们跟蚀颅之间的事儿,我们乐意跟她 玩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这天下,竟真的没有不被她吸引的种族! 明明是个笨蛋,却总要去碰触危险的事情;明明比谁都要可怜,却总为了别人的事哭得天 昏地暗。即使受到欺骗、伤害,也绝不会憎恨,即使超出能力所为,也会为了朋友两肋插刀。 这样白痴的吸血鬼,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最开始大概是新鲜,加上一点点巧合。 这丫头对所有人都好,但惹起祸来也确实毫不含糊,除了那些外交问题,在族内也没少干 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而且还总是刚巧就撞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几次不想饶她,可她实在太有趣,稍稍一逗就会像炸了毛的猫。一来二去他就顺了手,再堆积如山的公务中间偶尔那么一瞥,发现她闯了祸,于是就立刻撇下所有公务,专程跑去戏弄她。 于是他这个一时兴起喂猫的,不知不觉就上了瘾。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曾经,他杀过很多很多的人。多到他数不清,记不住,也想不起。只是偶尔站在血流成河 尸体成堆的战场上,他会想,怎么还没有人来杀他,怎么自己还没死。 后来他明白了。他之所以死不了,是因为他没活过。 哦,原来你是个死人。 不不,我不是死人,我是兵器。 可如果他只是兵器,那为什么当蚀颅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竟觉得心脏突然开始跳动了? 蚀颅喊他,水墨画。 蚀颅对他流口水。 蚀颅给他煮酸梅汤。 蚀颅抓着他袖子哭。 蚀颅说水墨画你真是一只好鬼。 ……蚀颅让他温暖了,活了。 这感觉实在太过美妙,让他近乎贪婪地恋上了蚀颅的一切。他站在她身边,看她笑,看她 哭,看她生气,看她骂人,看她可怜兮兮地抓他袖子,叫他,水墨画。 他感觉自己甚至不能离开她一步。只要她离开他一步,他便焦躁,不安,近乎抓狂。只有 揽她在怀里,他方能安定、平静、温暖,进而感受到自己生命的脉搏。 他的生命不在自己心上,而是摊开在她的掌心里。她要他生便生,死便死。 大概那傻丫头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竟对他如此重要。 只是她确实可怜,只因他的眼里、心里都已经不能再容了别人,她便也从此之后,只能看 着他一个。 这如此美妙的感觉,他怎肯跟其他男人共享。他只要她一个,她便也只能有他一个,只能要他一个。 他绝不能容忍其他任何雄性生物接近她五步之内,不能容忍她口中再有其他男人的名字,不能容忍她的手机里再有其他男人的短信……他便要独霸这份温暖,便要如此,独霸了她。 他要这温暖,成为他一个人的专属。 大概,就是如此? 墨渊收回冰凉的指尖,玻璃上却留下了一朵冰花。 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笑了。 苏丹青坐在他身后,看着玻璃反光里那个笑意自墨渊的唇边一点一点地挑起,然后他伸手, 下意识地把军帽的帽檐向下拉了一拉,遮住了自己唇边亦也随之上挑的角度。 这世上总有些事,叫做一物降一物。 但这个美好的瞬间并没有延续很久,正当这两个男人各怀心思的时候,他们生命中的那两个女人同时冲进了苏丹青的办公室。 “糟了!”阮靥的表情惶恐得仿佛世界末日。 “卿尧!卿尧不见了!” 十八 帮凶 吸血鬼猎人联盟长沙第一分部。 传真机吐出的一份又一份的尸检报告在殷焰的桌上叠成一堆。 欧美、中东、澳大利亚、加拿大……吸血鬼猎人联盟内一片人心惶惶。这场灾难来得太过诡异,如果说面对强大的吸血鬼们他们还可以坚强地团结一致去克服去努力的话,那么面对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敌人,他们应该怎么办?攻无可攻,防不胜防。 也许,全世界的吸血鬼猎人就会这样全部死掉。 陡然间,殷焰想到了“灭族”这个词。 吸血鬼猎人们默默无声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迷惘。他们就仿佛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只等着那个神秘主人什么时候高兴,就一把抓过来吃掉。 所有人都无计可施,殷焰心中也是一片烦闷,无处发泄。 就在这个时候,殷焰听到了一阵清冽的铃声。那铃声仿佛能侵入到人得五脏六腑,清脆而嘹亮。殷焰因此而打了个寒战,“爷爷?” 果不其然,分部的门口,在六名殷姓吸血鬼猎人的伴随之下,略微拘偻着身子的矍铄老头儿走入了殷焰的视线。 西安殷家,吸血鬼猎人十大世家之一。而这个“之一”,曾经在殷潜殷老爷子为宗主的时候,成为过“之首”。 殷老爷子的双手叠在拐杖上,拐杖的铃铛垂在他的指缝之下,发不出任何声音。 殷老爷子的身后,有人把一张光盘递给了殷焰。 “通告吸血鬼军方的最高指挥官,我要求谈判。”殷老爷子的声音苍老但是沉稳,一双鹰一样的眼睛,依然锐利如斯。 “谈判?”殷焰诧异地看着手上的光盘,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了。 “对,谈判。”殷老爷子板起脸,目光落在那些传真机不断吐出来的尸检报告上。“不谈判,怎么能让他们停止这场惨烈的‘屠杀’,而如果他们不停止,那我们殷家……岂不就成了吸血鬼猎人部族的千古罪人!” 十九 多云。阿零日记,2008年4月25日 那时候到沈家来的,是吸血鬼猎人联盟国际总部的干部们。 他们来邀请沈恒加入,带着他那无比自豪的医药才能,成为吸血鬼猎人联盟的御用医师。 而想当然,拥有着美丽的吸血鬼恋人的沈恒怎么可能答应他们的邀请,于是拒绝,断然,送客。猎人们不死心,派了一个吸血鬼猎人来游说。 可那猎人一过来就说,其实这样的组织,进来也没什么意思。 那时候沈恒还以为这只是他亲近自己的手段,但没想到那个猎人真的只是每天跑过来找他玩。有一天还趴在他脖子上闻了闻说,爱上吸血鬼了吧你。你身上有她的味道……把她藏好了,那些人忒不厚道。我来就是完成任务,你也别赶我,配合一下等他们死心就好了。、 于是沈恒狂笑,说吸血鬼猎人联盟里怎么有你这号人。那人不爽,一把抓起放在旁边的桃子举手就打。 但是,沈恒的秘密还是被撞破了。撞破的时机是什么,沈恒没有说。吸血鬼猎人们发现了他恋人的身份,纵使那个特别的猎人拼命拦着,也没能改变得了时局。猎人们把一切都告诉了沈恒的父母,甚至不惜以沈恒的生命为诱饵把那只吸血鬼引了出来,继而捕获。但是最后,当吸血鬼猎人们即将用银锲钉进那只吸血鬼的心脏的时候,沈恒冲了过来,用身体挡住了。 随后,除了那个特别的吸血鬼猎人,沈恒对其他所有的吸血鬼猎人用了毒。黑色曼陀罗的毒,不能致命,却足以使全身麻痹。 他让吸血鬼走,可她却不肯,最后还是那个特别的吸血鬼猎人狠下心,硬是用鞭子锁着吸血鬼的咽喉,把她扔出了沈家庄园。 但沈恒没有想到的是,中毒的猎人中居然有一个对曼陀罗花过敏。他在中毒的即时,当场死亡。 沈恒闯了祸,当即被沈氏一族送往吸血鬼猎人联盟总部,当着那些猎人的面,把沈恒打得命悬一线。吸血鬼猎人联盟里面竟没有一个人拦着——若不是那特别的吸血鬼猎人力保,他极有可能就被活活打死。 那以后,一息尚存的沈恒凭借着坚强的毅力活了下来,但是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浑身是伤,沉默寡言。 他依然在受吸血鬼猎人们的监控。而那之后,她再也没来找他。 吸血鬼猎人们嘲笑他说,她对他的所谓的爱情也不过如此。 对此,沈恒从来不回答。 只要她活着就好。他心里这么想着,但是有时候,却总是寂寞得想哭。 我想,每当沈恒在深夜里唱起那首歌的时候,是不是就代表着他在问,亲爱的,你为什么不回来。 后来我问沈恒,他所说的那个特别的吸血鬼猎人。是不是就是经常来看他的那个人。沈恒笑着说是的。 虽然不是他的错,但是他却经常来看我,跟我说对不起。呵,殷潜那个人,还真是个傻家伙。 说这句话的时候,沈恒已经三十岁。然而他还是会每天坐在走廊上,看那些黑色的曼陀罗花,然后唱起那首歌。 那个叫做殷潜的吸血鬼猎人过来探望时,如果他听道沈恒在唱那首歌,便不会打扰他,只默默地站在一边,然后渐渐露出掺杂着羞愧和自责的愤怒表情,继而甩袖而去。 我知道,殷潜和沈恒的友谊是真挚的,真挚到就算殷潜明知道有些事是错的,却依然会帮沈恒去做。 比如说,去进行一场瘟疫的传播。 二十 黑色曼陀罗 卿尧是偷跑出来的。不为什么,只是想出来。 他是吸血鬼与人类的混血儿。所以,他有永远的二十岁。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靥姨只给过他一张相片,她说相片中的人是他的父母。 啊,那个女人真美。 看到照片的时候,卿尧不禁这样想。原来我的母亲这么美,而她看起来是这么的幸福。 可是,他却看不清他父亲的脸,因为他的父亲背对着镜头,只微微地侧过脸来,表情温柔地与他的母亲说话。 靥姨说,他的父亲是个好人。虽然是人类,但是却保护了他的吸血鬼母亲。 湘江边上,卿尧架起画架,拿起画笔的同时,对着手中的MP3发起了呆。 这首歌,靥姨不准他听。似乎有着很深的忌讳,但她却并不对他说明。而他却在听到这首歌的瞬间被扑面而来的悲伤淹没,然后泪流满面。 翻开画夹,里面一叠一叠全都是他父母的画像。 他画着他的母亲,怀着爱意,想象着母亲各种各样的表情。他记得六岁那年,当靥姨看到他画的母亲的时候,忍不住哭了。那是他唯一一次看到靥姨哭,她抱着他哭着说,画得真好。 靥姨说,画上他母亲笑起来的样子,和他真正的母亲一模一样。 但是,他却画不好他的父亲。他尝试着画他,但是无论怎样,他都无法下笔去画他的脸。所以他画得最多的,是他父亲的背影。微微侧着脸,似乎很温柔地笑着的他的父亲。 啊,真想见他。 这么多年来,他看着软弱的人类生死轮回,觉得生命的消失未免太过残忍。但是据说他的父亲是那么勇敢,即使命如草芥,也要保护他的母亲。生命的年岁可能不同,但是价值的大小却是不能用时间的长短来衡量的。 风过,云惊。湘江的水波突然卷起。一阵腥气扑鼻的风。 卿尧突然向后屈身一躲,然后以手撑地,轻巧地转过身体,站在了画架的三米之外——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正从他刚才所站的位置划过,刺破空气,割伤风脉。 “哼,杂种!”一击落空后的黑衣男人弓着背,舌尖舔过满是鲜血的尖锐指甲,阴鸷的目光盯紧了卿尧的脖子。“在这种要紧的时候,竟然会出现你这样的垃圾……颈下没有标记,你难道是‘赤茔’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卿尧开口,目光落在他的画上——黑衣男人指甲上的鲜血滴下来,擦过画架的边缘坠在地上。 “哼,区区一个杂种,想必根本没有收到敕令信的资格吧。”径自说着,黑衣男人甩甩手,歪了一下脖子。“今天为止还没有猎杀到一个‘玄饮’,心情不好,所以小鬼,别怪我了,谁让你是个杂种。” 卿尧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虽然双手垂下,但是白色衬衫的袖口处却悄无声息地钻出两条银白色的缎带,“你弄脏我的画了。” “啊?”黑衣男人倍觉好笑,“小鬼,你吓傻了吗?” 卿尧笑了。他袖口的两条缎带在须臾之间骤然蹿出,尖啸之余死死地咬住了黑衣吸血鬼的咽喉!那吸血鬼惊慌地试图去挡,但那明亮的银白却将他的指甲尽数削断,径直缠上了他的脖颈! “我说,你弄脏我的画了。” 银白的缎带交缠在黑衣吸血鬼的喉间,将这个虎背熊腰的吸血鬼硬生生地拖到了半空之中! 吸血鬼的脸渐渐涨成绛红色,断裂的指甲死死地抠着锁在脖子上的银白! 这兵器!这兵器难道就是传说中的…… 卿尧走到画架前,将那抹鲜红抹去。 “靥姨说,我母亲出生于军人世家,所以我一定不能给家人丢脸。”黑衣吸血鬼剧烈地挣扎着,却怎么都挣脱不得。卿尧仰头看着他。“所以,别考验我的耐心。” 虽然一直游荡在外,但靥姨却给了他最好的军事教育。她还送了他这个传说中的兵器。靥姨不放他一个人的原因,是因为这兵器的力量太过强大,不想他滥杀无辜。“你说,我该不该杀你呢……” “我看,你应该求我们不要杀你。”冰冷的声音,阴鸷的声音。 卿尧收回目光的时候,已经被二十几只吸血鬼团团围住。他们身上沾染了许多的血迹,阴冷的表情上带着肃杀。 卿尧没有说话,但是却把半空中的那只吸血鬼放下了。 “你是哪里来的小鬼,竟然敢在这里生事?”为首的吸血鬼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拼命咳嗽的黑衣吸血鬼,目光也放在了卿尧的脖子上。“胆子不小嘛你,明明只是个杂种。” “靥姨说,不管是什么生物,都分好坏。”卿尧伸出手,袖下的银白随风曳动。“来吧。” “狂妄的小鬼!”吸血鬼们的脸上布满狰狞。而也正是因为他们太过注意卿尧,所以并没有看到那只黑衣吸血鬼激动地示意他们住手的手势。于是只听几声风响,就见一群吸血鬼冲着卿尧迅猛地飞身而去! 然而,正在这二十几只吸血鬼朝卿尧扑过去的时候,突然有无数根黑色的藤蔓从地底暴突而出!这些黑色的藤蔓只几个穿梭就咬死了这二十几只吸血鬼的动作,同时将它们摔回到地面上死死缠住! 卿尧皱皱眉,看绑住吸血鬼们的藤蔓在河边的乱石上织出一片诡异的形状,然后,本来只有光秃秃几根枝叶的藤蔓突然开出无数硕大而美丽的花朵,,而待这花朵一开,本来激烈地挣扎着的吸血鬼们就渐渐停止了动作,一瞬间的工夫就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等到卿尧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画架旁边已经多出了一个人。 “嗨。”二十岁的脸庞,白色的纱布,这个男人的脸色很苍白。尤为诡异的是,他与卿尧,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他在看卿尧的画架——卿尧的画早已收起,就只有画架上的画纸还打着一个看不出男女的轮廓。 “画画,是一件挺浪漫的事情。”不待卿尧给他反应,他又说道。 “我不喜欢画画。”卿尧不太给他面子,“我画画,只是为了想要看清我父亲的样子。” “哦。”他笑了笑,“真浪漫。” 卿尧回头看了看躺在无数硕大黑色花朵中间的吸血鬼,“死了?” “没,中毒而已,曼陀罗花粉有麻痹神经的作用。”他回答他。卿尧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他的脚下,发现那些黑色的藤蔓居然是以这个男人脚下的土地为原点呈放射状从土下钻出的,于是他抬起头,指了指那些开的正艳的花朵,“你养的?” “嗯,还没长好。”男人垂眸,于是那些黑色的花朵纷纷合拢,继而贴近在黑色的藤蔓之上,最后与黑色的藤蔓一起消失在乱石之下。恍然间,卿尧仿佛看到无数根黑色的脉络在地底迅速地游走着,然后聚拢成一片黑色的游云,最后消失在他的脚下。 “他们应该感谢我,因为我来,所以他们只是被麻痹,但是如果你来,那么他们就会死。”男人指了指卿尧袖子上的那两根银白的缎带。“我叔叔送给我的兵器谱上说,你袖子上那个东西叫做‘月光之血’,是一个叫做苏塞尔贝的精灵兵器世家制造的顶级兵器之一,曾经供于天堂,后来随路西法堕天,几经波折,流落到吸血鬼部族中,是个挺嗜杀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插手?我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我想……是因为你跟我有着一样的脸吧。”男人眯起眼睛笑。“总觉得看着自己被欺负是一件挺不爽的事情。” “好吧。”卿尧不再纠结于此,换了个话题。“你不是人类?” “从起源角度讲,应该算吧,虽然袖子的样子不太像。”他并不逃避,依然笑着。“人类到底是不比吸血鬼的,拼了命地长寿,不过百来年而已,然而吸血鬼却可以与天同寿,多好。” “不好。”卿尧拿起笔。“我的父亲就是人类,我想见他。可是即使我可以花几千年的时间去找他,他却只给我几十年的期限,这对我太不公平。” 一时间,卿尧的心疼了起来,于是他忽然开口唱起了那首歌——“Waiting In The Weeds”。 他唱得很轻,声音有点暗哑,但却出乎意料的流畅。轻轻浅浅的声音,很好听。然而唱着唱着,卿尧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一滴一滴地掉下,在雪白的画纸上晕起一片水花。 他身边的那个人愣住了,他定定地盯着卿尧看,然后开口,和着卿尧的声音,唱起了同样的一首歌。 单调而柔和的歌声迤逦着游弋在江边,随着浑浊的江水一路向东,飘向更远的前方。 歌声消失后,他们对视一眼,似乎是都有话要问对方,但却最终都没有开口。 直到夕阳西下,华灯初上。湘江中央的橘子洲上,音乐喷泉开了。江对面有人在放烟花,映衬着橘子洲的五彩斑斓,很漂亮。 “为什么要画你父亲……还要找他,他不要你了吗?” “不知道。出生的时候,他就不在我身边。但是抚养我的阿姨说,我的父亲会很爱我,只是因为很多原因,他不能到我身边来。” “你,没有见过他?” “只有一张照片……但是照片上面却看不见他的脸。所以我想试着画他,因为他是我父亲,所以即使见不到面,我也想记得他的样子。” “真是好孩子。”他笑了。 卿尧也笑了,“你好像没有资格这样说我,我的年纪绝对要比你大很多的。” “可能吧。”他继续笑着,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那张照片可以给我看……” “喂。”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问题。卿尧抬头,看到堤坝上面站着一个一身黑的男人。英俊刚毅的脸,表情很阴郁。虽然明明是那么适合黑色的人,额前却偏偏有一缕红发入眼。“该回去了。” 那人只好放弃,朝卿尧笑了一下,“我要走了。” “你的主人吗,还是同伴?”卿尧有点不太放心。 “应该说,是我的临时管家吧。”那人起身,最后又看了卿尧一眼,变魔术般地把一朵黑色的妖异花朵放入他的手中。“这个送你,我走了,你要乖。” 然后,他就顺着堤坝的阶梯慢慢地走到了那个黑衣人的旁边,渐渐地远离了卿尧的视线。 然而这两个人还没有离开多久,就有另一群吸血鬼围了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为首的吸血鬼皱了皱眉头,看卿尧身后倒成一片的吸血鬼,又瞥了一眼卿尧。“没受伤吗?” 卿尧摇头。 “还可以嘛,小鬼,虽然是群垃圾,但是以你来说,也算不错了。现在天下不太平,既然没有收到敕令信,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不要出来找麻烦——我们走。”他说着,便打算离去。 然而还没等他转身,旷大的江边就突然起了苍然大雾。吸血鬼们有些惊慌,为首的那只吸血鬼因此皱起了眉头。所幸现在是晚上,大雾并不会威胁到他们的生命。 当浓密的大雾终将他们重重围起时,无数红黑军装的军人便自大雾之中倏然出现。待到浓雾过尽之时,浩浩江边上已经围满一支红黑的军队。 苏丹青站在军队的正前方,漠然地看着阮靥冲到卿尧的身边。他的目光扫过那群被麻痹在地的吸血鬼们。只这一眼,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想必,是被骂了‘杂种’吧。”水墨画开口。 我诧异地回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吸血鬼比较专一,几十万年来对吸血鬼混血儿的骂法,也不过就是‘杂种’而已。” “拖回去。”苏丹青扫了一眼那些昏迷的吸血鬼。“以吸血鬼庄园贵族法令第三百七十二条‘亵渎贵族血统罪’判罪,永久性驱逐人界,押至玛门监狱。” 我极度怀疑苏丹青在滥用职权。然后,我顺眼一瞥,便看到了那群被吸血鬼正规军围起的吸血鬼们——咦?为首的那个不是潘域吗,他这么快就成为这群鬼的领袖了?潘域回过头,显然也是看到我了,他竟然也一愣。接着,我的大脑就仿佛被人用狼牙棒砸了一下似的,猛然间想到了一个非常不得了的东西! 我顿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直觉性的反应就是跃下堤坝朝潘域冲去——但是我冲得太猛了,一时间没有注意脚下,结果就非常荣幸地踩到了一块不知被谁胡乱丢弃的西瓜皮,接着就大头朝下,非常潇洒地朝着江边的乱石滩栽了下去—— 视野颠倒间,我看到潘域似乎急忙奔过来想要接住我,但是当我真正四平八稳地被接住横抱在怀里的时候,发现抱着我的人是水墨画。潘域倒在三米之外的乱石上,保持着被谁踹了一脚的姿势。 而且这一脚似乎还挺狠,潘域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然后我再一回头,就看到水墨画那张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却有点小不爽的脸。 “喂……是你踹的吧?”我勒紧水墨画的脖子。 水墨画没做声,算是默认了。 “我靠,你踹的你还不爽?!”我服了,瞪他一眼,然后从他怀里跳下来,急忙奔到潘域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喂!潘域……你还活着吧?” “从来没听说哪只吸血鬼一脚就可以被踹死的。”水墨画走过来,在一旁冷冷地接了句。我横他一眼,然后扶着潘域起身。 61楼 痛得差点儿断气的潘域狠狠地瞪了水墨画一眼,“要不是顾着接蚀颅,我才不会被踹到。” 水墨画没做声,看都不看他。我无语,之好冲潘域嘿嘿地笑。 “蚀颅,你到底怎么回事?”潘域瞥了一眼我脖颈上的玉簪花纹章。“上次见你,不是还拿着‘赤茔’的追杀令的吗,怎么才几天不见,就变成‘玄饮’的了?” “啊,呵呵,这个,说来话长……”我继续傻笑,打着哈哈,但是他的这句话却提醒了我跳下堤坝的真正目的。于是我急忙抓紧潘域的手臂,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潘域!你是不是曾经说过,六芒星是你的家族纹章?” “六芒星?是啊。”大概是我的思维跳跃性太大,潘域有点没反应过来。 “那这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拿到的是‘赤茔’的追杀敕令信的吧?上次在步行街,你也确实杀了一个拿着‘玄饮’敕令信的家伙,是不是?” “是啊,你亲眼看到的,怎么了?”潘域皱起眉头。 “那,”我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你能不能告诉我,那时候死的那个人的脖颈上玉簪花标记的位置,为什么会出现六芒星的痕迹?” “啊,那个啊!”潘域抬头,扫了一眼水墨画。“只是我的个人爱好而已,从拿到‘赤茔’敕令信那天开始,我在自己追杀成功的每一个人的玉簪花标记上都留下了那个标记,以方便计数——怎么了,不准?” “个人爱好……”我的头脑中“轰”的一声,接着,我死死地抓住了潘域的衣领,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那,你是不是也杀了吸血鬼猎人?然后,在他们的身上也留下了那个六芒星纹章?” “吸血鬼猎人?你在开什么玩笑。”潘域的眉头皱得更深。“我为什么要去追杀吸血鬼猎人?最近我连一个吸血鬼猎人都没见过,怎么追杀?” 我呆住,头脑中有无数的东西在运转,却偏偏不能够协调统一。 “喂,你最好马上把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否则照你这个状态运作,会死机的。” 水墨画转到我的正面,我看着他,急切地想跟他说明,可是却因为太过激动而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候,一个我完全想象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了堤坝的上面——当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时,看到殷焰正趴在堤坝的栏杆上望着我,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而他的旁边,正站着一个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的人—— “殷潜?” 二十一 最高元帅 长沙市吸血鬼管理部门总部,某教堂地下会议室。 会议室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DV短片。 短暂的雪花镜头之后,镜头里映出了古式的回廊,栏杆,还有远处一大片黑色的曼陀罗花田。近处,是一个坐在病床上的老人。 他年逾耄耋,身上缠满了各种医疗设备的杂线。乍一看去,显得苍老而虚弱。 他抬抬手,似乎在示意拿摄像机的人可以了。然后才慢慢地转过头,以苍老得形同朽木id声音静静开口—— “致吸血鬼猎人同盟的各位:在这种时候,突然收到一份这样的东西,想必你们会十分的震惊吧。现在的你们,恐怕已经没有人能够认出我 ,但是,接下来我所要说的事情,请你们认真听好,因为这是我,以一个复仇者的身份,所要对你们的未来进行的最后阐述。” 老人的身体很差,每说一个字都很费力,但是他却勉强坚持着。 “吸血鬼猎人联盟的各位,不可否认,我是一个罪人。因为我现在所要做的事情,是对我的同类进行复仇,以及屠杀。而且我还要承认的是,你们中的许多人的长辈、亲人,所有参与了六十年前那场杀戮的人——也是大多数现在已经因为各种正常的原因死去的人,都是死在我的复仇之下,至于他们具体的名字,我想,已经没有必要说了,因为在不久的将来,你们所有人,也要和他们一样卑微地死去……作为往往复仇的响应。” 老人似乎想笑,但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所打断,摄像机晃了一下,似乎有人要过来,但是老人摆摆手,拒绝了。 “也许,你们要问,我到底要复一个什么样的仇,又要怎样复仇。如果那些直接伤害了我的人都已经死去,为什么又要找你们复仇——孩子们啊,有时候我在想,你们,应该是无辜的吧。可是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就会想到她,想到你们的前辈们曾经对我所做过的那些残忍的事情。于是我就明白了,这些残忍的事情,是你们这些所谓的人类的守护者们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手段,这是以后无数的你们所会继续传承下来的肮脏的血统……太自私,你们太自私了!” 说道这里,老人由于激动,于是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我!还有我的恋人,我们有什么错!就因为,你们需要一个药剂师,就一定要以牺牲我的幸福为前提吗?就因为你们是,是什么所谓的吸血鬼猎人,就可以去猎杀每一只无辜的吸血鬼吗?你们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你们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权利!你们凭什么剥夺我的幸福?你们以为自己是谁,你们凭什么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凭什么?我憎恨所有的吸血鬼猎人们,我恨你们!” 老人的眼睛暴突而出,红得仿若深不见底的血池。然而,当这些愤怒的红色流出眼眶,就变成了源源不绝的泪水。 “……映水……她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她待我那么好,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这六十年来,我每天都在想念她,想念她叫我的名字,想念她冲我笑的样子……有时候我突然醒来,还觉得她就在我的身边……呵,可是你们,你们就这样把她从我的身边夺走了!你们!这些无耻的所谓的吸血鬼猎人们,为了让我成为你们的东西,你们居然用尽一切卑鄙的手段!欺骗我……欺骗她,甚至还把她……真是,让我无法形容的手段啊!” 老人的嘴唇颤抖着,他摇着头,双手痉挛着攥成拳,似乎在拼命压抑自己的痛苦。 “吸血鬼猎人们……难道成为猎人,你们就没有心了吗?你们,怎么能够那么对她……你们居然以最残忍,最不可饶恕的方式杀了她……那是我最爱的人啊!你们难道就没有深爱的人吗……如果有,为什么要你们对她……这样的话,以后,无论我的灵魂上天入地,都不可能再遇见她了……这种痛苦,你们能够理解吗?如果你们理解了,那么,也许你们也就会理解我的复仇了吧。” 因为痛苦而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老人低下去的头颅慢慢抬起,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涌现了深渊一般的无尽的愤怒和恨意。 “吸血鬼猎人联盟的你们,现在,就开始痛苦吧,挣扎吧,享受吧……是不是,现在你们身边的人正在以诡异的方式死去呢?是不是,你们正在惊慌着?死吧,吸血鬼猎人们!你们的生命是没有意义的,你们的灵魂是卑微的,你们的双手是沾满血污的……所以,你们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你们既玷污了吸血鬼们的存在,也玷污了人类的存在。现在,既然你们一生都以追逐吸血鬼为使命,这一次,就让可爱的吸血鬼们来追逐你们吧!追逐,玩弄,然后一个一个地杀光你们……肮脏的人类守护者们,请你们负担着净化世界的使命光荣地死去吧,请享受我以灵魂为代价,为你们换来的萼叶盛宴吧……” 老人蓦地开始大笑,笑得他的整个表情都开始扭曲,笑得他身后的黑色曼陀罗花田都开始无限地蔓延,直至最后的画面,都可以隐约间看到老人几乎没有眨过的那一对阴鸷的眼睛。 …… 看完这段DV短片,现场一片寂静。 我手脚冰凉,阮靥惊愕着,卿尧的眼睛睁得很大,水墨画不做声。然而等我回头去看苏丹青的时候,他已经站起身往外走了。 接着水墨画也起身,拉住我便走。苏丹青的副官也在一旁,引导阮靥和卿尧离开。 我很慌张,想跟水墨画说我不走,但是他却反常地捂住我的嘴,附在我耳旁的声音极轻:“快走,如果你不想殷潜和殷焰死在这里的话。” 我被吓到了,只好懵懵懂懂地跟着水墨画往外走——然而,就在苏丹青都已经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殷潜叫住了他。 “等等。”殷潜颤着唇,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十指苍白。 我想,如果他知道短片中的“映水”指的就是这位指挥官的亲妹妹【注:原文为“亲生妹妹”,但哥哥是不能“生”妹妹的,故在此改正】的话,他就绝对不仅仅只是苍白了。 “我想,我们的会晤才刚刚开始。” “滚。”单单是从背影看上去,苏丹青依然是寂静的。但是他的声音却明显地在微微颤抖。 我想示意殷潜不要再说话,可却完全没有机会。 “指挥官阁下!”殷焰从会议室里冲出来,径直拦在了苏丹青面前。“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们吸血鬼猎人不对,但是也不能因此就让整个吸血鬼猎人联盟灭族啊!您也听到了那位老人家的话,此次吸血鬼猎人的死亡事件绝对和你们的军事演习有着莫大的关系,虽然现在我们还没有证据,但是请您务必要暂停这次的演习行动!” 这盘DV,是吸血鬼猎人联盟国际总部在半个月前收到的。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它的内容一直未曾公开,直至国际联盟总部发现只有殷家麾下的吸血鬼猎人没有被这场屠杀牵涉其中的时候,这盘神秘的DV才被寄往了西安,殷家主宅。 而殷潜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地方,那片花田,还有那个已经老去的人。于是殷潜明白,殷潜之所以安全,是因为他与沈恒的一段交情。 但是,他绝不可能只顾殷家自身而置整个吸血鬼猎人部族的安危于不顾! “凭什么我要为你们着想?”苏丹青冷笑。“你们吸血鬼猎人一族死光了才好——如果这次死不光,我非常愿意以各种方式帮忙。” “苏丹青!”殷焰无言以对。 “指挥官大人,现在吸血鬼与吸血鬼猎人的关系非常融洽,为什么非要打破这个格局?我相信吸血鬼猎人的消失对于吸血鬼们来说也未必就百利而无一害!”屏退殷焰,殷潜亲自上前。 “那又如何?”苏丹青转过身来,竟然兀地笑起来。“那个人类做得真是太对了,灭绝吸血鬼猎人,呵呵,这真是太好的命题了……啊,说是灭绝,但是你们却为什么还在这里?要不,”苏丹青的唇角弯起来,“由我来补充这个‘灭绝’,可好?” “苏丹青!”我吓坏了,急忙想要扑过去,但是就在我要动的瞬间,苏丹青的眼瞳已经骤然变色,十指之下也生出刃般锋利的指甲! 完了,我心口一窒。苏丹青若发飙,那殷家祖孙俩的小命肯定没的保了! 然而就在这当口,当苏丹青指上的利刃已经呼啸欲出,眼看就要扫上殷焰的脖颈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苏丹青的身体便如石子一般被狠狠地摔了出去——那力道用得很猛,苏丹青直接撞破了三面墙壁才勉强停下。 水墨画还维持着把苏丹青扔出去的那个动作,继而以一种帝王般的姿态冷冷地注视着正如野兽一般慢慢直起身的苏丹青。 大家都被水墨画的动作吓到,没有人敢出声。 “够了。”水墨画忽然以一种冷至极致的声音开口。“我宣布,从现在起,剥夺吸血鬼正规军第十三军区首席指挥官对于本次人界军事演习的指挥权,在新的指令到达及演习结束之前,人世间的所有管理权由我全权接管。” 水墨画的话音一落,所有吸血鬼正规军军人们同时立正,行军礼,“是!” 这一下,我更呆了。 苏丹青愣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一闪身就冲到水墨画面前,抬手便刺,“你!” “指挥官大人,”轻松挡开苏丹青的手,水墨画冷冷地转过头,“在我的命令解除之前,请回避。” ……啊,我不得不承认,水墨画摆起官腔来,还是很吓人的。至少苏丹青一看到这个表情,虽然依然很僵硬,但还是敛了脸上的所有表情,然后后退,单膝下跪,行最高阶的军礼—— “是,最高元帅阁下。” 等等!啥?我没听错吧,元帅?吸血鬼正规军?水墨画?! 然而,还没等我惊讶完,水墨画就已经再度甩开了他的贵族军人风范,对着殷潜和殷焰公布了他的最后决定—— “吸血鬼猎人联盟敬上,我以吸血鬼正规军最高元帅之职权,否决你们的一切提案。吸血鬼人界军事演习将继续进行,不得有误。” 二十二 阴雨。阿零日记,2008年5月8日 今天蝎子来的时候,司徒医生也在。他们在讨论事情。我走过来的时候,只隐约听到蝎子说:长着一模一样脸的人。 虽然感到奇怪,但我本来就不是好奇的人,唯一的一次倔犟,还是跟一只吸血鬼打赌谁先能摘到那会麻痹万物的黑曼陀罗。而也就是这个赌约,让我一不小心就滞留人间,一待,就是六十年。 到现在,我都经常想起那天苏映水来找我时的样子。她赌赢我十五年,却一直保留着赢家的权力不肯使用。但是十五年后的那一天,她却哭着跪倒在我的脚下,求我照顾一个人。 她说是赌约也好承诺也好或者是她求我都好,请我,守护好沈恒。因为她马上就要走了,而且再也不能回来,所以请我照顾他。 算是承诺吧。我留在了沈恒身边。 所以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你们吧,告诉你们苏映水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惨烈而又缓慢地,在沈恒的身边死去。 那个故事,要从沈恒回到这座宅邸说起。 最开始在西双版纳的日子并不难熬,无论是对沈恒来说还是对我来说。 沈恒不伤心的时候,也偶尔会笑。但我总觉得,他还能这样活着,是因为他坚信着那只他深爱的吸血鬼会回来,回来找他。 但是一年,两年,三年。她都没有再回来。 在这期间,沈恒问过我无数次她在哪里,虽然他是无心,可是每一次,我都差一点就想告诉他。但是我不能说。因为就算他知道这一切,也没有用了。我唯一能感叹的,就是她竟然也能爱他如此之深。爱到,要选择这样惨绝人寰地死去。 但是,沈恒到底还是发现了她,或者说,发现了她的尸体。 那也是一个多雨的夏天,沈恒二十三岁的夏天。天气闷热,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雨,大雨越下越大,院子的花田里流水成灾。所以,苏映水的尸体被冲了出来。沈恒发现一切秘密的那个早上,我起得有点晚,到他的房间去找他时他已经不在。去他经常坐着的走廊,也不在。 但是从走廊上望出去,暴雨之中,我看见他正坐在曼陀罗花田的根深处,似乎是在发呆。于是我急忙走出去想要扶他进来,但当我走到近前的时候,我停住了。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处境。 在曼陀罗花田的深处,映水的头露了出来,额头和耳朵上的伤口里还贯穿着曼陀罗的根茎。 我不知道沈恒这样子坐了多久。 雨还在一直下着,沈恒也不动,就呆呆地看着,然后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我看到他的手指动了一下,接着是手臂,然后是头——沈恒慢慢地跪下来,跪在这漫天大雨之中,然后,开始挖土。用他修长白皙的双手,去挖映水。 沈恒一声不吭——就算他的十指已经血迹斑斑,白色的衣裤上满是泥泞,都不吭。 直至他把映水身上的土都挖开,看到映水满身规整的刀口,以及那些从她血肉中穿插而过的无数的根茎,还有那些以映水的身体为巢穴的,正在妖冶开放的曼陀罗花。 我看到沈恒在发抖,他张大嘴巴似乎想要尖叫,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来。就只是胸口在激烈地起伏,沾满血迹的十指痉挛不止。 沈恒发不出声音--排山倒海而来的痛苦和悲伤死死地堵住了他的喉咙,将他的绝望扼杀在腹腔之中。 ……沈恒掐住自己的脖子跪倒在大地之上,眼泪和雨水混成一片。他艰难地呼吸着,混着雨水的泪水滴到映水的脸上,于是他慌忙伸手去挡,想要擦去映水脸上的水迹,但是他的手却沾满了带血的泥土,越是擦,就越是脏。 于是沈恒哭了,虽然发不出声音,但是他抱着映水,崩溃的泪水浸在她的身上,晕成满天的悲怆。 那一天,沈恒就跪在瓢泼大雨中抱着映水的尸体哭,直到深夜降临,方才晕倒在潮湿的大地之上。 我一直守在远处,所以当沈恒晕倒以后,我本来是想扶他回房间的。但是待我伸手去搀他,才发现即使沈恒失去了意识,他也依然牢牢地抓着映水的手,不肯松开。 于是我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守着,担心着。 待到次日,雨依然下个不停。沈恒从深度昏迷中醒来,然而他的手去用力时,却抓了个空--在他面前的土地上,只空留下一个凹下去的水洼,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那个时候,沈恒回过头来看我,青着嘴唇,无助地、茫然地回过头来看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就只能咬着唇,低下头来祈祷。 映水,消失了。 以这种方式死去的吸血鬼不能见光,即便是阴雨,也会将她残留下的尸体融化于空气之间。 沈恒开始尖叫——抱着头,抓着头发,歇斯底里地尖叫。 他拼命地向下挖着土,挖着映水曾经埋葬的地方,一边尖叫,一边凄厉地哭。 我冲上去抱住他。沈恒如同野兽一般挣扎,他的血液顺着我的眼角流下,泥水和血水溅得满身都是。 当沈恒奋力挣脱了我的怀抱的时候,我终于启唇,一个轻微的安魂咒,让沈恒倒在了我的脚下。 那之后很久,沈恒一直尖叫。 他甚至割脉,手腕上的伤口一道又一道,身上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刀伤,那些形状,那些位置,和映水尸体上的一模一样。我逼不得已,只好把他绑在床上,每天逼他输液以维持生命。 沈恒的尖叫声凄厉而尖锐,仿佛是要用叫声把这绝望全部绞碎,每一声,都是一泊血洼。 然后突然的,沈恒不叫了。 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叫哑了嗓子,但是从那天开始,沈恒就再也不叫了。他就好像死了一样,呆呆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之后整整半年,沈恒没有再说一句话。 映水,是为他而死。 这一点,我相信沈恒已经明白。因为那种死法,是一味叫做“活祭”的药材。 若救将死之人,可将血族之活祭遍割而埋于曼陀罗壤下,久之以精血供养,可成“活祭”,将死之身食之,可保平安。 映水,被吸血鬼猎人们骗了。他们对她说若没有她的血喂养出的“活祭”沈恒就会死,因为他为她受的伤太过于严重。 她信了,于是在身上割下了二十七道伤口,甘愿被埋于曼陀罗之下的土壤之中,以鲜血滋养那些黑色的曼陀罗花,用以救沈恒的命。 这三年来,沈恒便是一碗一碗地饮下以她的蓝金血脉灌溉出的花朵……一碗一碗地,喝下她的血。 这是吸血鬼猎人联盟高层之间的肮脏秘密。没有人知道在吸血鬼猎人的狩猎史上曾经出现过这样一只美丽而高贵的吸血鬼,高贵到是蓝金血统的直系继承人。 沈恒在这里,她也在这里。 她为了他,葬身在这里,以血脉喂养他的生命。 “活祭”会保持很久的生命意识,直到自己的身体都成为那些花朵的巢穴。所以映水死在三年后,死在沈恒抱着她的最后的一瞬间。 这种死法的最恐怖之处,是在活祭品溶于空气的瞬间,灵魂也会随着一起,灰飞烟灭。 阿零,你看。你看他们有多残忍。 几十年后,当沈恒已经完全老去的时候,他这样对我说。 以后,即使上天入地,我都再也无法遇见她了。她消失得那么彻底,让我连期盼来世都不能。所以,我不原谅。对于他们对我所做的一切的事情,我都不原谅。 这一切,他们,都要以命偿还。 …… 沈恒沉默半年以后,一天夜里,我突然听到沙哑的歌声。打开沈恒房间的门,发现他不在里面。 找到他的时候,我看到浑身缠满绷带的沈恒正躺在黑色的曼陀罗花田里映水消失的地方,安静地唱歌。 “Waiting in the weeds”。 他一遍又一遍地唱,眼泪留下来,滋润了整晚的月光。 再后来,在一个晴朗的黄昏,沈恒突然说话了。他转过头,对殷潜说—— 我要报仇。 对所有害死了映水的吸血鬼猎人,对全世界的吸血鬼猎人。 我要报仇。 我要吸血鬼猎人全族,死无葬身之地。 二十三 司徒 我缩在房间的角落里,讪讪地郁闷。 水墨画居然是吸血鬼正规军的最高元帅。 原来我竟然那么不值得信任,他明明对我了如指掌,却什么都没有对我说过。虽然明明知道这是机密不可言说,但是我却依然任性地责怪着水墨画。 而且,水墨画居然拒绝了殷潜的请求,这让我十分恼火。 之前,我一直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却始终想不起来,那天看到潘域,才突然想起——是那些六芒星。 我第一次看到潘域杀人,那人的脖子上便留下了一颗六芒星。后来我亲眼看到一个吸血鬼猎人死在我面前,他的脖子上竟然也有六芒星。六芒星是潘域的家族纹章,据他说,他每杀一只吸血鬼,便会刻下一颗六芒星,但潘域却没有伤害过任何吸血鬼猎人,那为什么死亡的吸血鬼猎人的身上会雕刻有六芒星纹章? 而后我又问过殷焰,他对我说并不是每个被杀死的吸血鬼猎人身上都有六芒星纹章,基本上,也只有死在长沙的吸血鬼猎人身上偶尔会出现那个纹章。他们虽有追查,但是却发现这些人之间并无联系,只能作罢。 这已经足以这是你改名这次吸血鬼猎人的被杀事件根本就是与我们部族的军事演习有着莫大的关系啊!再加上都有那个DV为证了,为啥就不能暂停两天查清楚啊?水墨画忒缺德,见死不救,缺德! 我暗暗地骂,气得要死,所以这几天一直赖在阮靥身边,不肯见水墨画。 就让他当他的鬼元帅去好了,哼! “你别怪元帅。”阮靥坐在我旁边,嘴里叼着烟,也在发呆,连声音都轻了一些。“他那么大个官儿,知道的秘密太多了,总不能什么都告诉你。那天我来找你时碰见他,还真被吓着了。听说他在人间有任务,所以才去守桂林,说他是桂林的亲王,也没骗你什么。” 我撇撇嘴,没说话。其实这些我都知道,这可是只要想到水墨画这家伙有那么多的事情我都不晓得,心里就有一阵说不上来的苦闷。 阮靥靠着墙壁坐着,烟也不点,就这么叼着:“蚀颅,你要好好待他。” 我愣了一下,惊诧于阮靥这个托孤一样的口吻。 阮靥大概是猜到了我的想法,但是她难得的没鄙视我,就只拍了拍我的头,“很多年前,我曾经和苏丹青一起奉命陪元帅大人西征,平叛北欧。那时候赶上大雪封山,我们的军队困乏至极,而叛军斗志高昂,若在缠斗下去,必然两败俱伤,我们都没有法子。元帅大人却突然放出话去说他的血是世间至补,饮下则可以获得黑金贵族的绝对力量。然后他下结界封住我们所有人,禁止我们出营,接着便独自一人走出驻扎地,佯装被俘。那时候叛军队伍的干部们很是兴奋,将他绑在石柱上,放了七天七夜的血以供他们饮用。元帅大人一直撑到第八天,直到叛军的最后一名干部也饮下了他的血。” “他,他要干嘛?”我听得揪心,抓着阮靥问。 “所谓黑金贵族,便是墨血一脉,其珍贵所在,是有缘由的。”阮靥低下头。“蚀颅,你见过元帅大人的兵刃吗?那传说中的‘无刃之剑’,你可知它为何叫‘无刃’?” 我摇头,惶然。 “因为那剑并不是真正的‘剑’,而是元帅大人的血。元帅大人的血,便是兵器。成型则凝以剑刃,不成型则绕于周身,那便是墨血的可怕,也是黑金血统的尊贵之处。所以,那些叛军饮下的,便是元帅大人的剑。”阮靥把烟扔了,继续说道。“等到我和苏丹青率众赶到的时候,叛军已然溃不成军,因为他们所有的干部都被利刃刺入心肺而死。而元帅大人站在那堆尸体的中央,没有丢失任何一滴血液。我当时看见他的时候,天上正下着大雪,他从地上拾起自己的黑色手套,身上的军装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我愕然,那样的水墨画,我完全无法想象。 “元帅大人之隐忍,从不与人言说。他宁愿一人背下所有杀戮,都不忍自己的一个部下受伤,只独自背下‘嗜杀’之名。于是‘墨血地狱’的称谓便紧随而来。元帅大人这一生,鲜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和想要得到的东西。而这样的他,却在你的面前用尽心思,蚀颅,你可知你有多幸运。”说完,阮靥也不看我的反应,起身便走。“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元帅大人在琴房。” 我呆了一下,然后头脑便一片空白。 水墨画,水墨画。水墨画。这个时候,我的脑袋里满满的都是这个名字。 几乎是没有意识的,我冲到了琴房门口,但站在琴房的门口,我却呆住了。 ……琴房的钢琴前,意外地坐了一个长发男子。黑红双色的豪华军装,繁复镂空的权杖放在一旁,他双手按在琴键上,墨色的发丝柔然地拂过那双淡入烟墨的眸子。 她在唱歌。 居然,是在梦一般美妙的钢琴曲中唱着一首至哀伤的歌。 “Waiting In The Weeds”。 然而,这歌声与我以往听过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如果说苏丹青已经可以将这首歌演绎得如同天籁,以至于让我难过伤心,那么他的歌声便已冲破极致,以至让天下人都在这歌声中迷乱,悲恸,伤心入骨。 我的眼泪决堤一般的流下。 这是一个全天下都梦寐以求的男人,但是他却站在我的身侧,唱出这首歌。我感觉自己就站在他的掌心里,那些悲伤和难过一寸一寸顺着血脉流淌过来,温润了我脚下的土地,也灌溉了我心上的贫瘠。 我视野里一片模糊,只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抱住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又哭了?”钢琴声倏地停止,水墨画回头拥住我,声音淡淡的,然后抱我在钢琴上。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水墨画长发的样子……奶奶的,又是第一次! “你、你说,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我干脆耍起赖来。反正我不怕他,所以干脆就双手扯着他的衣领,把他拽到我的面前。 “喂,蚀颅大人……这军装还是新的。”水墨画嘴上无奈,表情却依然恬淡如初,看不出是什么心情。 然后,我才发现我俩此刻的姿势有多暧昧——我坐在钢琴的琴盖上,双手扯着水墨画的衣领,而水墨画站在钢琴前,身体前倾,那张绝世美颜几乎就贴在我的鼻尖上。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挣扎着想要下去。但水墨画却不肯,他牢牢地逼着我,还特地腾出一只手来捏我的下巴,“乖,别动,让我好好看看。” “有……有什么好看的!要看不会自己照镜子啊,你比我好看多了!”我一紧张,稍一动作,脸颊便和水墨画的脸颊擦过,心也便跳得更厉害了! “我偏就想看你,如何?”水墨画垂眉浅笑。 然而即便他这样笑着,刚刚那个唱着那么忧伤的歌的侧影却依然在我脑海中徘徊不去,我轻轻地捧住他的脸,哄他,“水墨画,咱以后再也不唱那歌了呗,好不?” 水墨画唇角的笑容一顿,“为什么,你不是喜欢?” “喜欢是没错,但是,”我心疼地看着他静默俊美的眉眼,手指抚过他冰凉的脸颊,“水墨画,你不是没人爱的……比起这首歌,有很多很多倍以上,我更喜欢你……” 话还没说完,我就觉得下巴被猛地托起,然后唇上一凉,水墨画的睫毛便抵上了我的脸颊。 “……可以了,这句话,就到这里为止。”他的唇贴着我说话,舌尖舔过我的嘴角,迷人的轻笑声淡过眉眼。我瞬间石化。 大脑空白,心跳停止,灵魂出窍,外加胡言乱语。 水墨画当真一点都不收敛,直吻得我几乎快因缺氧昏死过去才稍微放过我,额头却依然抵着我的,笑。 …….我快被他气死。 然后,我才发现自己死死圈着他脖子的双手。 ……那一刻,我死的心都有了。但水墨画却颇为享受,他慢慢地伸手,把一个东西放到了我的手上。 “很久以前就想把这个还你了,但是因为要保密身份,所以一直都没机会给你,现在既然你都知道了,就无所谓了。” 我诧异地打开那个整齐卷起的纸卷,就看见了乔伊那张画在蝙蝠身上的脸。 完好无损的画,就像重生的婴儿一样静静地凝视我渐渐微笑起来的脸,然后闭上眼睛弯起嘴角,迎接我的眼泪......然而,突然想起纸张的脆弱,我又忽然惊慌地去擦——水墨画拦住我的手,示意我仔细看那张画,“经过处理了,就算你的眼泪是硝酸都不会坏。想哭的话,就哭吧。” 我的心猛地一颤。 其实,我已经可以不哭了。这么多年来对乔伊的想念和愧疚已经让我习惯,习惯当我再想起乔伊的时候,可以不哭,而只记住乔伊给我的幸福。可是不知为什么,偏偏是他对我提起的时候,我的心会针扎一样的痛,“……那个时候是你制止了我的屠杀?” “嗯。那天刚好从庄园开完会回来,还穿着军装就碰上你了。后面是为了不被人认出身份才特意让你看不清我的,骗了你这么多年,对不起。但这是规矩,我也不想的。”水墨画伸手擦去我的泪水,轻轻捏了下我的脸。“而我本来便是长发,只为了在人间行走方便,平时才会隐起。” 我看着水墨画,深深知道那个时候是他把我从水中拉起,带我走出了那个仇恨的循环。我知道如果那天没有碰到水墨画,我一定会疯掉。 “而且后来你都不觉得奇怪吗,你闹出那么大个事居然都没受一点惩罚?”水墨画看着我。“你要知道,为了你的毫发无伤,我可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蚀颅,你得知恩。” 我没说话,只是眼泪又翻滚上来。这个死水墨画,总是让我这么感动,在这样下去,我真的会…… “行了,您老人家可别哭了。”一见我哭,水墨画就无语了。“很多年前你在我背后哭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上辈子肯定欠了你的,所以这辈子被你吃定了。可蚀颅,你能不总哭吗?你真当自己是一悲情女吗?都彪悍都这样了,再哭也于事无补的。” 我噎住,怒了,抬手要打。水墨画伸手抓住我,表情却是淡入湮没静若水的。然后,他温凉的手突然覆上了我的头,“是我救了你,丫头。这是宿命。”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就点了点头,然后水墨画便笑,随即倾身,但他的唇角才刚刚触到我的,一声轻笑便陡然打断了他的这个动作。 “啊,宿命——可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词啊!” 当这个声音响起在琴房里的时候,水墨画覆在我头上的手不着痕迹地放下了。我回头去看,发现房间里已多出了三个人。 虽然这三个人我都认识,但还是禁不住感叹——啊,造物者的功力到底神奇,三个超级大帅哥站在一起的画面,还真是养眼啊......水墨画似乎又察觉到了我的心声,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挡住我的视线。我不禁鄙视他的小气,不过这三个大帅哥凑在一起出现的几率实在太小了,我不禁好奇起来。 这三个人加起来的名字,叫做奇迹。 白衣长发的为海鸥,上界七大圣天使之一,据说正执掌着一个连接天界与人间的“次元界”,几乎可以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神”。精通占卜与读心术,据说无所不知。 黑衣短发,额前一缕红发入眼的为蝎子,掌管冥界地狱的死神阎罗,手执生死簿,挥笔便是生灵涂炭。同时又是最神秘的灵魂语者,可窥万物之语,晓其言,则掌其死。 为首蓝瞳者为狼,血族中最为神秘可怕的吸血鬼,血统纯正,为吸血鬼至高圣地吸血鬼庄园常住居民,具体身份不详,却执掌许多血族大权,直接领导吸血鬼最高技术实验室。精通药理岐黄,为药剂师,据说无所不能。 而这三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却以狼为首建立了一个横亘于三界之外的神秘雇佣组织,据说只要佣金达到他们的要求。就可以实现雇主的任何愿望。组织名曰“噩梦”,三人皆无名,仅以海鸥,蝎子,狼称之,在人间,复姓司徒。 “医生,我说过吧,不要乱来。”水墨画扶着我的腰抱我下来,手却不松开,按着我。“你我官阶对等,而你亦明明表态绝对不插手,可你后来以庄园的名义带给我的那道‘不接受吸血鬼猎人联盟任何请求’的指令又算是什么?” 指令?我诧异地抬头看水墨画。那时候拒绝殷焰他们提议的决定,是司徒狼直接授意的?为什么? “最高元帅阁下,您认为,这个决定需要原因吗?”一只青灰色的小狼从司徒狼怀里探出头来,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司徒蝎靠在墙边,不动声色地看着手中那本黑色封皮的生死簿。司徒海鸥只是微微笑着,而司徒狼的职业性笑容则一向童叟无欺。“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我们都没有必要为了吸血鬼猎人的利益而调整自己的战略吧?更何况这次的灾难可是他们自己招来的,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要充当观众的角色就好。” “这是不是太不负责任?水墨画执起权杖。”我们与吸血鬼猎人和平共处已有百年,制衡基本达成,和平条约也已签订多年,现在多事,何苦?” “呵,听到这席话从吸血鬼正规军的最高元帅嘴里说出来,我的心情还真有点复杂。“司徒狼笑着扶了下额头。”吾等堂堂血族,需要对吸血鬼猎人负哪门子的责?要追究起来,也是恨不得他们死光了才对吧,不要制衡,而是吸血鬼称霸天下,岂不更好?” 水墨画没有回答,我却急了,“那殷家呢?殷焰也是吸血鬼猎人,他不是一样要死?” “殷家没事,你不用紧张。”司徒狼怀中的小狼瞥了我一眼,随即转过了头,一脸的不屑。“所以你看,这不是毫无冲突吗?摒弃那些讨嫌的吸血鬼猎人而只留下我们想要的,这样的结果不是很好,你们又何必执着?” “可是,”我攥紧拳头,乔伊的笑容在我的心里猛地一抖,“就算吸血鬼猎人再怎么可恶,他们也是生灵,他们也有权利生存在这个世界上!说起来,人界本来就是属于他们的,我们才是侵略者!保卫家园,消灭侵略者,这不是每个族群都奉之为铁则的信仰吗?更何况他们还接受了我们,允许我们在人界自由地生存!对于以如此胸怀包容了我们存在的人类,我们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如果吸血鬼的尊严和荣耀指的就是仗着强大的能力去欺凌弱者的话,那我们还有什么脸面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或许是被我这番过激的言论震住,房间里的男人们许久都没说话。他们默默地看着我,目光中的含义非常复杂。后来一直到了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正沐浴在无上的幸福当中——被四个风格迥异的极品帅哥集体注视超过二十秒以上,并且让他们无话可说。 司徒海鸥最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狼,”司徒海鸥拍了拍司徒狼的肩膀,“你们家可真有意思,居然养出了这种和平主义者。” “真败家。”蝎子斜了我一眼,丢出三个字。 我语塞,回头看水墨画,发现他竟然笑了。军帽斜盖在脸上,嘴角弯起来,淡淡勾勒。然后伸手扯我坐在他的身旁,摆正军帽。 “过去,我杀了不少人。人类也好,吸血鬼猎人也好,我从来都不考虑。”水墨画坐直身体,交叉十指,黑色的皮制手套泛着温柔的光泽。“但是现在,我愿意与这些异族和平共处。这不仅仅是出于个人原因,也是为了那些拥有许多人类朋友的吸血鬼们。医生,你难道不觉得吸血鬼是一个太过寂寞冰冷的种族吗?我们的心太过阴冷,所以寂寞就更加有机可乘。但是那些拥有着远不如我们绵长生命的人类们却偏偏愿意用他们短暂的生命去温暖我们的心。就算最后只能变成记忆,但如果要我选择,我会希望那些记忆能够多少有些温暖的颜色。”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司徒海鸥的眼睛里便蒙上了一层水雾。他走过来,单膝跪地,执起水墨画的手轻吻,眼泪滴到他纯黑的手套上,“吾将如您所愿。” 迷茫中,我看到蝎子竟也弯起嘴角,而司徒狼则第一次收起了他标准式的商人笑容。他抬眼看我,唇边绽放出一个让时间为之倒流的弧度,“真是好孩子。” 接着,我就觉得周围空气的密度骤然下降,恍惚间,眼前已是一片漆黑 二十四 爱,还是不爱 长沙市吸血鬼管理总部。 苏丹青坐在办公桌前。虽然被剥夺了指挥权,但那套红黑双色的军装却依然妥帖地穿在身上。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双手支在桌上,漆黑的双眸隐在帽檐的阴影之下,搁浅在交叉的十指中间。 “舅舅。”卿尧从房间的内室中走出来,身上依然背着画架。阮靥坐在卿尧走出的那间内室里,隐隐间听着他们说话,但却不言语,表情复杂。 “舅舅,”卿尧上前,看着依然一言不发的苏丹青,“我,长得像我的母亲吗?” 内室中的阮靥心下一紧,仿佛听到苏丹青胸腔里血液涌动的声音。不久之后,她听到他的声音很平淡地响起。 “不像。”苏丹青终于放下手,更改了他雕塑一样的姿势,看着卿尧。“只有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点她的影子。你大概像你的父亲。” “是吗?”卿尧低下头,沉思了一下。“那,我的母亲,她是个什么样的……” “卿尧!”阮靥终于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制止了卿尧的发问。阮靥的手在颤抖,眼泪几乎又要涌出来了。“卿尧……别问了!” 苏映水对苏丹青有多重要,阮靥从来都知道。可映水却死了。若不是她同意了那场荒唐的逃婚,映水便不会死。是她让苏丹青和苏映水,永别了。 苏丹青心里究竟有多痛,她想象不到。她只知道是自己害死了映水,同时也玷污了自己对苏丹青的爱恋。 她已经回不去了。她不可能带着对映水和苏丹青的愧疚嫁给他,更何况,他也不稀罕。 所以……放弃吧。她的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卿尧在苏丹青的教育下会得到更多,你只是个妨碍,是多余的。 隔壁房间里,卿尧已经没有再说话了,苏丹青也是。 阮靥的泪水潸潸而下,但她却捂住嘴制止了自己的哭声。即使身体在颤抖,她依然倔强地走到了窗边——外面,是人类的世界。只要她离开,一切的痛苦就都会在时间的挤压中慢慢沉淀掉。 苏丹青会好的,卿尧也会好的,至于她……随便吧。她已经这么痛了,再痛一点也无所谓。只要她走得远远的,一切,就都会好了。 “又想逃了吗?”就在阮靥的手已经搭上窗台,翻身一跃就可以出去的时候,苏丹青的声音陡然在她的身后响起。 “这一次,你又想逃到哪里去?”苏丹青压抑着心底的愤怒,声音冰冷。 看吧,她又想逃! 所有人都对他说她爱他,所有人都说她迷恋他,但是她却总是想逃。逃离他的身边,逃离他的世界……他就那么不堪吗?为什么他总是留不住她? 她不爱他。是的,她不爱他。 他恨自己想要霸占住她的这种急迫的心情。所以……放手吗? 阮靥的手开始用力,身体随之轻盈的一跃——她就要离开他了。 永远的,离开他的世界。 苏丹青安静地看着,然后闭上了眼睛。 二十五 秘密 西双版纳原始森林公园里,殷姓的吸血鬼猎人们和三名来自长沙分部的吸血鬼猎人一起,正冒着暴雨,艰难而沉寂地跋涉着。 殷老爷子走在队伍的最前端,一路都没有讲话。殷焰跟在他的旁边,几次想问,却都忍住了。 与吸血鬼军方的谈判破裂之后,殷老爷子的气色就一直不好,他连续两个晚上都没有睡,就只是坐在湘江边发呆。 吸血鬼猎人死亡的信息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而猎人联盟的国际总部已经与各分部完全断了联系,吸血鬼猎人联盟的行政及管理系统全部瘫痪。 全世界的吸血鬼猎人都陷入了无边的绝望当中。 而在吸血鬼猎人们的窗外,赤眼獠牙的吸血鬼们却正厮杀得起兴,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吸血鬼被杀掉,同样被杀掉的,还有正以同等比例诡异死去的吸血鬼猎人们。 终于,殷老爷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让殷焰订了去西双版纳的机票。 云南西双版纳,本是世界著名的旅游景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们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竟然在这灵秀的地脉上感到一阵莫名的狂躁。 暴雨下了三天三夜,却依然不见歇止的迹象。他们在暴雨的第二天到达,虽想过避雨,但无奈雨越下越大,便只好冒雨前来。 本来物贸丰产、遍地灵动的西双版纳,就仿佛正面临着什么灾难一般人心惶惶。即便下着如此大雨,这一路上,殷焰依然不断地看到各种各样的动物焦躁地奔跑嘶鸣,近乎逃亡一般地奔向森林深处。而到了森林深处,他甚至还看到了成群的老鼠从大道上横穿而过……这到底是怎么了? 古人言,天有异色,人间必多变。多变,则多为祸端。 这原始森林里,到底住了什么人? “焰,叫大家休息一下,你跟我过来。”原始森林的尽头已然不远,殷老爷子犹疑着放慢脚步,对殷焰开口。 殷焰一听,便急忙吩咐大家停止前进原地休息,自己则跟着爷爷走到了一百米以外,避过了其他猎人的耳目。 “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早就忍不住了的殷焰急急地追问。“为什么您要带我们来西双版纳?您是不是知道吸血鬼猎人死亡的真相?” “六十年前,吸血鬼猎人联盟国际总部曾经极力邀请‘云南药王’世家的一位继承人加入,成为吸血鬼猎人的专用药剂师。”犀利的雨水噼啪地敲打着翠绿的树叶,殷老爷子觉得胸口也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敲打着,硬生生的疼。“但因为那位继承人有一位吸血鬼恋人,便拒绝了猎人们的请求。吸血鬼猎人们恼羞成怒,于是设下圈套诱捕继承人的恋人,捕捉失败后,便利用职务之便将继承人软禁,然后以继承人的性命安全为威胁,骗取了他恋人的信任,最后使那只无辜的吸血鬼自断血脉深埋于继承人花园中的土地之下,成为药物中最无人性的‘活祭’……活祭者,不死,借以微弱的意识深埋于地下,见光则殒——不仅生命,成为‘活祭’之后,若殒,便会连灵魂都消亡掉。” “什么?”殷焰怒吼出来。“简直禽兽不如!他们怎么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这算哪门子的吸血鬼猎人?!” “是啊,禽兽不如。”殷老爷子满怀惭愧地垂下头,声音颤抖。“继承人每天都在苦苦等着他的恋人,越等就越伤心。可他不知道的是,他每天都在埋葬着她的土地上行走,每天都看着她的血滋润的花朵盛开,更曾一碗一碗地喝下她的血滋润而出的药材所熬出的药汁……太残忍……太残忍!” “您为什么不阻止?”殷焰羞愤得都快哭出来了,“您不是当时最出色的吸血鬼猎人吗?为什么眼看着这件事发生却不阻止?” “你以为我不想吗!”殷老爷子猛然回头,抓住自己孙子的衣领,眼睛里渗出充血一样的愤怒!“可我他妈的不知道啊!当年围捕那只吸血鬼的计划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我把她放了!他们又怎么会信任我?所以后面发生的那些肮脏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一直到三年之后,当我得知那个继承人大病赶去看望的时候,才知道一场大雨把那只吸血鬼深埋于地下的尸体给冲了出来……我羞愧极了,可是也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继承人崩溃,哭泣,尖叫,甚至自残……后来他终于不哭不叫了,却再也不说话了,一沉默,就是半年。而后过了很久的某一天,他突然对我说‘我要复仇’。” 殷焰愣了一下,继而冷笑,“哼,这样的吸血鬼猎人本来就该死!” 殷老爷子喃喃地叹道:“那家伙本就是‘云南药王’的继承人,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吸血鬼猎人们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当他决定要复仇的时候,出于对同类的愤怒和维护同类的可耻心情,我说要帮他,而我唯一的请求,是多给我一些时间,也尽量不让他们死得过于凄惨……那时候,他看了我很久,我觉得自己真可耻。正当我退缩了准备放弃的时候,他竟然答应了。” “云南药王……复仇?”猛然间,殷焰想到了录像中的那个老人。“那个人!他在录像中说他曾经杀了一些人,但是还不够……他就是您口中的那个‘继承人’吗?” 殷老爷子艰难地点头,“他所说的那些人,其实都不是死在他的报复之下,因为他遵守了跟我之间的约定,由我去替他复仇,利用我的地位和权利,把那些凶手逼入死地。” “但这需要很长的时间吧?”殷焰皱起眉来,冷笑。“你根本下不去手,只是找各种理由去为难他们。换句话说,你的复仇是没有意义的,就算你最后把他们逼死,在别人的眼中,也顶多算是争权夺利的牺牲品而已,完全达不到‘复仇’的效果。” “……是的。”殷老爷子长叹一声。“不管出发点如何,我最后都可耻地利用了他对我的信任,保住了那些凶手的性命。但最后他却什么都没说,只由着我去做了。沈恒,他到底是个不忍的人。” “既然这样,这次的事件又是怎么回事?既然您没有帮他复仇,那么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来杀尽吸血鬼猎人全族?”殷焰急了。 “我不知道。对于他的这个计划我一无所知。四十年前,当我一直都无法下手杀那些凶手中任何一人的时候,他就叫我不要再去看他了。他说他和我的缘分到此为止,然后送了我一包种子,并且嘱咐我说,务必要所有殷姓部族的吸血鬼猎人带一颗种子在身边,如果数目不够,就把种子种在碱性的土壤里,三天就可以收获更多。但是,他让我千万不要把这些种子交给吸血鬼猎人联盟,除了殷姓一族,绝不外泄。于是我明白,他还没有放弃,他依然恨着。”殷老爷子的目光放在拐杖上挂着的铃铛上。在那些铃铛中间,那个人给他的种子还嵌在那里,温润清澈,没有任何变化。 “如果是我,会更极端地复仇,哪儿还等得了你那么多年,先杀了再说!”殷焰愤愤地冷哼,然后又抬头看殷潜。“然后呢,您就乖乖地出来了,再也没有找过他?” “我试着再来过。可从那次以后,每当我走到这里,就再也看不到他住的那间宅邸了。他在这里设下了结界,如果他不想我看到的话,那么即便我连带着把这个结界毁了,也再也见不到他了。”殷老爷子叹息,原始森林深处雾气昭昭,却不见半座宅邸。 殷焰沉思了一下,“也就是说,如果他不想让我们看到的话,我们就无法进去吗?” “嗯。”殷老爷子点头。“正因为如此,之前我才一直没有带你们来这里,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跟吸血鬼军方的谈判居然破裂了。我没有办法,只能来这里,因为这里,便是最后的希望所在地。” 殷焰抬头看向远方。森林深处,一群惊鸟正尖叫着扑腾着翅膀飞起,庞大而混乱的飞鸟群在阴霾的天空中堆砌成一片阴云,将整个苍穹渐渐覆盖。 爷爷讲述的这个残忍的故事,让他觉得自己都肮脏起来。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的死亡来换取吸血鬼们的原谅,所以,现在就算叫他拿整个吸血鬼猎人的未来去交换,他都愿意。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眼前的森林突然变得模糊,殷焰心里一抖,还没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一阵铺天盖地而来的黑暗席卷而去! 二十六 萼叶盛宴 原本以为眼前一黑之后会是什么诡异的场景,没想到空间转换,我们站在了一处芳香四溢的原野上。 只是这原野上的华都有点奇怪,一片一片的都是些不认识的花朵,最诡异的是这些花虽然全部都结了花苞,但是却没开出一朵,而且不知为什么,它们看起来颇有种神圣的味道。看完了花再抬眼,我才看到了那幢古朴的仿古建筑,依稀间,仿的是汉朝 。 然而等我把眼前的事物都研究完了,好奇地回头想要问问司徒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却被眼前的光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在我的身后,不仅仅有司徒一家和水墨画,还有殷潜和殷焰祖孙俩,最神奇的是苏丹青、阮靥和卿尧竟也站在那里——但这一对就有点暧昧了。 阮靥和苏丹青的脸上还依稀间有着惊疑的痕迹,但他们却丝毫没有意识到眼下正隆重展出的亲热姿势——阮靥的双手交缠在苏丹青的脖子上,而苏丹青则呈死也不放手的架势牢牢地把她横抱在怀里……哼哼哼,这两个人,大庭广众之下,还挺开放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殷老爷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在看清那幢无比熟悉的仿汉建筑时让他的脸色骤然一变。 “以这种方式请各位前来,实非我愿。”司徒狼转过身,面向一大堆自己变出来的人。“但是我相信各位都想对于眼下正发生在吸血鬼与吸血鬼猎人之间的事件作一个真正的了解,而我也有责任和义务对大家作个交待,所以,请内谈。” 说完,司徒狼就抱着怀中又昏睡过去的小狼进入了这幢精致的仿汉建筑。 阮靥和苏丹青这对笨蛋未婚夫妻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姿势有点影响风化,所以立刻像被烫到一样分开了。 卿尧对眼前的一切深感疑惑,但当他看到蝎子时,不经意地皱了下眉头。 然后水墨画就扳过我的头,拖着我进了建筑的内部。 偌大的卧室里满是先进的医疗仪器,而仪器的正中央,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看到他面孔的一瞬间,全屋子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床上这个迟暮的老人,便是吸血鬼猎人们拿来的DV中的那个“幕后真凶”。 卿尧怔怔地看着他,一种异样的感情突然充满了他的胸膛。然后他偏过头,看见了放在床头的一张照片。 而我则注意到了坐在床边正在削苹果的护士。她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头也不抬,很平静的样子。 然而当她冷漠地抬起头扫视我们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陡然亮起了惊诧的光芒——护士的目光定在了卿尧的脸上,她显然愣住了,但她的思绪很快就被司徒狼的声音所打断。 “简单来讲,这件事的始末,就是一个复仇的故事。”司徒狼很随意地坐在旁边的古式扶椅上,摸着怀中的小狼开口。“床上的人叫沈恒,因为爱人被吸血鬼猎人杀害而意图报仇,但是遭到了一位吸血鬼猎人挚友的阻拦,最后在极度的愤怒和痛苦之下,他选择利用这位挚友,花了五十七年的时间,策划了一场盛大的屠杀——顺便说一声,我是同谋。” 阮靥惊愕得上前一步,苏丹青则冷着脸,没有动作。我和水墨画是最无辜的茫然者,殷潜、殷焰祖孙俩似乎知情,但是听到“利用”两个字的时候也突然一愣。 司徒狼在房间里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转向床边,对正拿着一张照片发呆的卿尧说:“卿尧,你明白了吧?” 卿尧颤抖着手手中的照片上,他年轻的母亲笑得正开心,而在她的旁边,一个与他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孔的男人正环抱着她,一脸的宠溺和幸福。那是六十年前的,他的父亲和母亲。 护士攥紧的手心慢慢松开,别过头,不敢看卿尧的脸。 卿尧转过头,看向床上他苍老的父亲。他跪在他的床边,握住他糙如枯枝的手——这就是他所寻找的,梦中的父亲……一直活在仇恨中的,可怜的人类父亲。 “沈恒是人类,但是对于吸血鬼猎人对他恋人——也就是苏映水所做的事情无法原谅,所以即便是要利用他的挚友,也要对吸血鬼猎人复仇。我应着他的召唤而来,收取报酬成为他的帮凶。而沈恒的愿望,是要让吸血鬼猎人从这个世界消失掉——除了殷姓一族,全部消失掉。”司徒狼仿佛讲述故事一般娓娓道来,然后他看着殷潜惨白的脸,笑。“想知道什么,你问吧。” “他、他利用了我?”殷潜拄着拐杖的手在颤抖,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自己这么说的?” “不,他没说,但是他这么做了。”司徒海鸥低声回答道。“他后来赶你走,不是因为你不帮他复仇,而是因为他的计划需要这一步,而且最主要的是,他愧对你,因为他不能原谅,所以必须食言。” “他的计划需要这一步?殷潜喃喃地重复着,他不能明白司徒海鸥所指。” “其实,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你是如今这场大屠杀的帮凶。”司徒海鸥扬手,递给殷潜一个东西。“因为是你,这个东西才能到达吸血鬼猎人联盟,并让他们大量繁殖,然后交给每一个吸血鬼猎人随身携带。” “什么?”看清司徒海鸥手上东西的瞬间,殷潜猛地一震,他急忙拿起手杖,从手杖的铃铛当中翻出那枚一模一样的种子。“这不可能!”因为实在受不了这种刺激,殷潜大吼出来。“这东西明明是沈恒交给我守护所有殷家血脉的,怎么可能是这次事件的起因?” “你殷家血脉在这场屠杀中平安无恙,是因为沈恒没有让那些殷家人佩戴的种子发芽,而不是说这个东西是什么鬼护身符。”司徒狼从司徒海鸥的手中拿过那颗种子。“沈恒是个聪明人,做出这个东西交给你以后,他做了两层打算:第一,依你的个性,极有可能因为不忍族人丧命自己独活而把这个东西同时交给所有的吸血鬼猎人防身。如果是这样,那么这颗瘟疫的种子就能够均匀地撒到吸血鬼猎人联盟的每个人身上去,他的目的便得以实现。第二,他同时把这个消息通过可靠的途径——比如说我,传播给吸血鬼猎人联盟中的某人,对他说你获得了这个继承人的馈赠,并且是一种特别神秘的保命之物。于是,那些人便会通过各种方法逼你交出这件宝物或者干脆不经过你而得到这件宝物。而我所知道的是,你在犹豫了半年之后,还是没能够狠下心来抛却自己的整个族群,虽然没有直接递交,但是你亲自指使一个殷姓的吸血鬼猎人将之上交给吸血鬼猎人联盟国际总部的,将这颗‘瘟疫’的种子撒到了每一个吸血鬼猎人的心上。虽然说沈恒是个善良的人,但是当善良的人发起火来,也是很可怕的。” 司徒狼冰冷冷地笑着,殷潜却不再争辩,只是低下头,跌跌撞撞地栽到了旁边的椅子里。 “爷爷……”殷焰五味杂陈地扶住殷潜,反射性地摸了摸收在口袋中的那个坠在手机上的护身符。 “那些种子真正的作用是什么?它又是怎么杀死那些吸血鬼猎人的?”我急切地想要知道吸血鬼猎人们的死到底和我们的军事演习有什么关系。 “蚀颅,种子是不会杀人的,杀死吸血鬼猎人们的凶手,是我们吸血鬼哦。”司徒狼笑得很温柔,然而话语中却带着瘆人的寒意。 “你说什么?”苏丹青皱起眉头,他和水墨画对视一眼,显然这两个吸血鬼正规军的高阶军官都对此毫不知情。 “我就知道你主动帮忙没好事。”水墨画默念了一句,“司徒狼这么懒的人居然会主动要求担任军事演习的‘技术支持’我就知道这其中肯定有鬼。” “是啊。”司徒海鸥接过话来。“不过虽然人是吸血鬼杀的没错,但就连动手杀人的吸血鬼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此刻屠杀着的人正是那些恶心的吸血鬼猎人们啊。” “啥?”我彻底懵了。“这到底是啥意思啊?” “我从头说起好了。”司徒狼整了整袖口,换了个姿势。“五十七年前,当沈恒准备报仇的时候,他研究出了这颗名为‘萼叶盛宴’的种子。”司徒狼用食指和中指夹起那颗引发了一切灾难的绿褐色种子,示意给房间里所有的人看。“沈恒将佛教教义中最为信奉的荷花、缅栀子、文殊兰、黄姜花、缅桂花、地涌金莲、优昙花以及曼陀罗花统统进行了品种改造,通过嫁接和逆性土壤培养等手段,使它们转生而成为世界上最毒的八种花草,并让它们最毒的汁液同时凝聚在花朵的萼叶之上——所谓萼叶,便是指花朵盛开之前,包裹着花苞的叶子。也正是因为所有的花草萼叶充满剧毒,所以这些花草从诞生之日起便从来都没有开过花——因为花朵在绽放之前便已经被毒死了。而花苞被毒死之后,仅剩萼叶,采之,便是世间至毒之物。再经过种种提炼加工,便生成了这些恶魔种子。这些种子平日不会生长,若埋于碱土,只会结出更多的种子。但如果它们一旦接到命令,便会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直到死亡为止。” “等等!”我听不明白了。“接到命令?种子?” “对,种子,接到命令。”司徒狼忽而不笑了,他站起来走到沈恒的床边,淡然地望着我。“你想看吗?” “看?”我诧异。 然后,司徒狼就在众人紧张的注目下,掀开了沈恒的被子。 我和阮靥同时发出了一声尖叫! 水墨画当即拉我入怀,死死捂住了我的眼睛。听那边的动静,仿佛苏丹青也挡住了阮靥的视线。但阮靥和我的尖叫,依然没有休止。 我恐惧地缩在水墨画的怀里,惊恐的泪水漫过水墨画的黑色手套。 “别怕……我在这里。”水墨画紧紧抱着我,不停地在耳旁轻声安慰。可我还是忍不住哭出声音,瘫软在水墨画的胸前。 护士平静地站在一边,表情冷漠.殷潜和殷焰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殷焰的表情更加羞愤了。 卿尧张大嘴巴,眼睛几乎崩裂,他张了张嘴,声音小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谁干的……为什么……谁对他做出了这种事?!” 当卿尧吼出来的时候,全屋子的人都没有讲话。 被子下面,苍老的沈恒的身体已经成为了黑褐色藤蔓的巢穴。粗糙的藤叶穿透他的身体,在他的血管中繁衍伸展。心脏,肺叶,肠胃,肌肉,血管……沈恒的一切都暴露在空气中,虽然呈现出不健康的绛紫色,却依然新鲜地搏动着,和无数新鲜的藤蔓一起,交缠着红褐色的血丝和筋络。 从地底伸出的黑褐色藤蔓穿透水泥的地板和不锈钢的床板生长在沈恒的身体里,以他的身体为土壤,血液为养分,不停地成长,成长。 沈恒的床下密密麻麻全部都是黑色藤蔓的枝叶,连接着地底,连接着黑色曼陀罗花的根茎。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司徒狼开口,他怀中的小狼抬起头,冷漠地扫了一眼周围人们各异的反应,然后在主人的示意下缩了回去。“只有变成植物的根,才能控制住它的种子。” “就算控制住了,又能怎样?那些种子到底是怎么杀人的?”苏丹青挡在阮靥面前,一字一顿。“请您解释。” “这株植物的名字,就叫做‘萼叶盛宴’。”司徒狼依然有条不紊。“但为了鉴别它真正的能力,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换魂’。” “换魂?”殷焰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难道,它能置换人类之间的灵魂?” “不,它置换的不是人类之间的灵魂,而是人和植物的灵魂。简单来讲,‘萼叶盛宴’就像一个灵魂转换机,它发出命令,通过自己的种子——也就是殷潜发给那些吸血鬼猎人随身携带的所谓‘护身符’,把自己制造的‘虚假灵魂’和人类真实的灵魂互换,并通过种子把这些灵魂汇集到萼叶盛宴的母体体内。经过一年的孕育,这些灵魂就会‘结’成‘萼叶盛宴’的‘灵魂果实’,而‘灵魂果实’是有实体的。因为有‘虚假灵魂’支撑,被偷走灵魂的人类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是他们的灵魂和生命却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这么说吧,拥有‘虚假灵魂’的人类即便肉体受了致命伤也不会死,而是进入‘假死’状态,很快便可以恢复,但是拥有这些人类的真正灵魂的‘灵魂果实’如果被伤害,那么这些人就会死。”司徒狼并不着急,慢慢地解释。 “你的意思是,吸血鬼猎人们的生命被‘偷换’了吗?可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殷焰急了。“如果只是这样,那为什么吸血鬼猎人们的死又跟吸血鬼们扯上了关系?” “当然有关了。吸血鬼猎人大人,别急,你想要知道的一切,我都会一一解释的。蝎子!”司徒狼转身,唤那黑衣男子。 蝎子抬头,合起手中黑色的生死簿,“沈恒的意思是,不仅要杀光所有的吸血鬼猎人,还要他们受尽折磨而死。而沈恒认为,如果要对吸血鬼猎人施加刑法,最理想的行刑者非吸血鬼们莫属。因此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医生就出主意说,刚好五十七年后吸血鬼之间要进行一场十分‘逼真’的军事演习,那么就顺便一起,把仇报了吧。于是这位狼医生就事先跟吸血鬼正规军总部这边大好了招呼,把这一次的军事演习的题目定位为‘互相残杀’,然后进行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追杀者为‘赤茔’,被追杀者为‘玄饮’。而所有参与演习的对象都会得到一个虚假的‘身体’——当然吸血鬼们是完全不知道的。其实远在演习之前,吸血鬼们就已经被集中管理在了某个军方区域,陷入昏睡。在他们昏睡期间,他们的意识会经由‘萼叶盛宴’与它的‘灵魂果实’‘对接’——狼刚才也说了,这个‘灵魂果实’才是吸血鬼猎人们的真身,而这些‘灵魂果实’是有实体、并且外表是可塑的,也就是说,沈恒把这些‘灵魂果实’雕刻成了吸血鬼们的样子,它会像真正的身体一样有痛感,也会死亡,并会在死后彻底消失,而一旦这个‘灵魂果实’的身体死亡,吸血鬼们的灵魂就会回到狼的封印内,但那些相对应的吸血鬼猎人,却会因为真正灵魂的消亡而死,死亡的方式,就和那些‘果实’身体死亡的方式一模一样。我这样讲,你们明白了吗?” 殷焰哑口无言。 吸血鬼猎人们居然是死在自己族人的密谋之下,这是多么可笑的事实? “那么事到如今,你又为何对我们说这些?”一直沉默着的殷潜拄着拐杖坐直身体,望向司徒狼。“沈恒不是要灭我们全族吗?那么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让吸血鬼猎人们死得瞑目吗?” “别激动,小朋友。”司徒狼敛起笑容。“沈恒为了培养出这株‘萼叶盛宴’耗费掉了全部的灵魂,所以他的身体早就‘死’了只靠一口余力撑到现在。而他之所以找我,是因为他需要我帮他进行把肉体和灵魂作为‘活祭’献给这些花朵的仪式,还有完成仪式之后,能够照顾好他这一整个园子的花,以及余下的屠杀工作。这毕竟是只有我们‘噩梦’才能做到的事情。但我接下这个工作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钱——沈恒那个穷鬼也付不起请我的钱。可我还是接受了他的委托,因为我想要去除沈恒的心魔,让他可以无怨而终。” 显然是没有料到司徒狼会这样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水墨画的手依然蒙着我的眼睛,而我却已经在这冗长的解释中慢慢平静。终于,我拉下水墨画覆在我眼睛上的手,安静地望着司徒狼,“那,到底是为什么?” 司徒狼看着我,会心一笑,“为了感谢他愿意为了吸血鬼而向人类复仇的这份决心,还有温暖了吸血鬼心灵的这份珍贵的心意。” 人们许久都没有说话,许是为了揣测他这句话里的含义,许是单纯的无话可说。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他无怨而终?”殷焰轻轻吐出一口气,看着司徒狼。 “如果真杀光了吸血鬼猎人,沈恒也不会快乐的。”司徒海鸥缓缓抬起头。“这么多年来他真正的心结并不仅仅是要复仇而已。我们想让他意识到这一点,才帮了他。所以,已经够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也在这个事件中获知了吸血鬼们的态度,那么沈恒现在也应该已经明白,当吸血鬼原谅吸血鬼猎人的时候,也就是屠杀结束的时刻……” “凭什么?”蓦地,一个轻柔的声音打断了司徒海鸥的话。他回头看到那个年轻护士低着头站在沈恒的床前。 “阿零。”司徒海鸥叹息一声。“接受吧,沈恒早已经在五十七年前就开始死去,现在,他的目的已经完成,身体成了空壳,灵魂也已经化作仇恨,喂养了这株‘萼叶盛宴’。你就算继续等,他也不会再回来了,就算是灵魂也……而且,你与那只吸血鬼的约定也早已经完成,你不欠任何人的了。” “不……你们都不了解他!”护士抬起脸,眼角处是斑斑泪痕。“你们有谁真正考虑过他的感受?六十年来,他的心痛你们有谁知道?就算为了沈恒这么多年来的心痛……那些吸血鬼猎人们也该死,他们全部都该死!” 仿佛是突然间将心底的愤怒全部爆发出来似的,护士阿零猛地大吼一声,一对洁白的巨大羽翼便从她孱弱的脊背上倏地伸出,所及之处,金色斑驳! “……出去。”阿零的声音在颤抖,娇小的身躯骤然迸发出巨大的力量。“这是沈恒的家……你们,全部都给我出去——” 狂烈的力量骤然撕破空气扑面而来!我一时间没顶住,差点儿直接被撞飞出去。还好水墨画在我身后,一伸手便封了一个结界在我们的周边,于是那些炙热的光芒摩擦着结界的光壁被劈开了,四散的力量在房间的各处流窜,将这幢仿古的建筑打得千疮百孔。于此同时,我感觉到房间里各处都封满了结界,估计大家都没怎么受到伤害,看来这只天使的阶别还不算太高。但我没想到的是,就在这股力量还在到处流窜的时候,另一股更大的力量突然再度来袭,而且这一次更迅疾更猛烈,等级至少比第一次的高出二十倍以上!我惊呼一声,感觉水墨画也有点撑不住了。果然,水墨画接下来的动作就是立刻收了结界,抱着我闪身就跑——两个起落之后,我们惊魂未定地站在了仿古宅邸的百米之外。而苏丹青比起水墨画来要惨上许多,他左手抓着阮靥,右手抓着卿尧,看起来连累带吓被折磨得够戗。殷家爷孙俩的力量比较平均,虽然逃得不远,但好歹也躲开了直接的攻击,只是被余波及,撞得连连后退。 等到我们大家都平静下来再往宅子里看时,却着实被眼前的场景雷了个半死——那只可怜的小天使已经被后面的这个力量直接撞晕了过去,翅膀无力地垂在她的身体两侧,瘫在地上。蝎子站在沈恒的床边,设结界保护了沈恒。而司徒狼眼下正抓着司徒海鸥的翅膀——没错,然后是司徒海鸥的,巨大无比的,洁白无瑕的,比小天使的要大上一倍、也要漂亮上无数倍的纯洁羽翼。司徒狼抓着这样绝美的翅膀,然后扯着司徒海鸥的耳朵破口大骂。 “死鸟!我警告你多少回了?别随便为了个破事儿就把你那破鸡翅膀折腾出来!你当这是你家后院啊,说出来就出来?你知道你亮一次翅膀我得赔人家多少钱吗?赔房子赔车赔钱也就罢了,搞不好还得辛苦蝎子为那些被你一膀子拍死的可怜虫赔命!你怎么就不能长点儿记性!” 而司徒海鸥则一脸的无辜,“我只是想保护沈恒罢了,谁知道一不小心就把翅膀张开了……呜,狼,我错了,饶了我吧……” …… 这一刻,现场观看了这诡谲一幕的人们的心灵全部扭曲了。 还好这个闹剧没有持续太久,司徒狼很快就“放开”了司徒海鸥——实际上是扯着他的翅膀把他扔了出来。然后和蝎子一起走到外面来,站在我们的面前。 “那只天使叫阿零,”司徒狼对苏丹青说。“她和你妹妹苏映水有过一些交情,还曾经打过赌,谁输了,就要替对方做一件事情。后来苏映水赢了,本来没打算真的让阿零做什么,但谁知道后面居然碰到那种事情。于是苏映水临死前找到阿零,要求她执行那个约定,而约定的内容,是代替她,守护沈恒。所以,阿零才不惜违背天堂条约在人界守护沈恒,一守,便是六十年。” “有时候,命运真是奇怪。”被扔过来的司徒海鸥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目光放在原处的黑色曼陀罗花田上。“那时候,她们赌约的内容就是看谁先摘到那片花田里的曼陀罗花,映水先得到了,但是摘花的人,却是沈恒。阿零,心里也是痛苦的吧,她只是想好好履行约定而已。” “够了。”苏丹青别过头。“我不想听。” 司徒狼笑笑,转身面对身后的一大片花田,“现在,这一片的花田都是‘萼叶盛宴’的枝叶,它们以沈恒灵魂所化的根茎为正中心,繁衍生息。而那些死去的吸血鬼猎人的尸体和与之对应的‘灵魂果实’也已经深埋于‘萼叶盛宴’的根茎之下。现在,只要斩断这些花朵与沈恒的连接,一切就都将结束……” “不对。”梦游般的卿尧突然开口,打断了司徒狼的话。他的掌心慢慢攥紧,混血儿特有的透明肤质让他皱起的眉头尤其惹人心疼。“……父亲恨的不是吸血鬼猎人……他恨的是……” “卿尧,无论沈恒恨的人是谁,对现在的我们而言都没有如何意义,现在我们所要做的,是让这一切都结束。”司徒狼转身,伸手折下一片植物的叶子,指尖在叶脉上一点,脆弱的叶片便化作了翠绿色的剑锋。司徒狼看着卿尧的眼睛,把这绿色的长剑放入他的掌心。“由你来做,可以吗?” 卿尧愣了一下,绿色的长剑冰凉,却烫得他的掌心生疼。 “这么做,就都结束了吗……”他轻轻地问,不知道是问司徒狼,还是在问自己。 “对,一切都会结束。”司徒狼继续看着他,目光深处有一种疼惜的情绪一闪而过。“他不会怪你的,由你来结束这场屠杀的悲剧,是对沈恒最好的选择。” 卿尧不再说话,他慢慢抬起头,望向那幢仿古的宅邸——他的父亲躺在那里,灵魂已经碎成灰烬,却还在凄厉地恨着。 结束,可以吗?……也许,这对谁都好吧。包括对你,我善良的,值得我骄傲一辈子的父亲……能作为你的儿子出生,我很幸福。 卿尧不再犹豫,他拿着司徒狼给他的绿色长剑,向着宅邸的方向走去。 他的身后,众人都在看着,谁都没有出声。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凄厉的嘶鸣骤然响起!一群雪白的大鸟陡然惊叫着从森林的深处冲天飞起,随即便有无数的蛇虫鼠蚁自广袤的地下蜂拥而出,慌不择路地逃窜在这错综交叠的花丛中,近乎疯狂地穿梭于众人的脚下! 天空中的阴云也陡然变得凶猛,劈出层层白光。电闪雷鸣中,数不尽的生物从原始森林的各个角落里钻出来,黑压压地将地表全部覆盖!这些涌动的黑色就仿佛一块墨色的绸羽,将整个大地完全吞没…… 它们在逃。 惊慌地,混乱地,绝望地,拼了命地在逃。 与此同时,司徒海鸥也是猛然一惊,但他随即便浑身一震,来不及惊诧,身体便已自大地上一跃而起!随即,一对巨大无比的羽翼倏地张开在司徒海鸥的身后,他猛地尖叫一声,便突然急速地扇动起羽翼,利用巨大翅膀掀起的强大气流,将包括那只昏迷小天使在内的地面上所有的人都席卷到了空中! 每个人都被司徒海鸥的这个举动吓到了。而身体刚一腾空的卿尧则下意识地想冲去沉睡的沈恒的身边,但水墨画和苏丹青都抓得紧,硬是没有让卿尧动弹半分,便直接顺着司徒海鸥的力道,一同升上了高空之中。 蝎子和司徒狼同时盯着这骤然变化的天地,脸色如同白纸一样苍白。 “狼,”在司徒海鸥席卷而起的气流中,蝎子的短发如同凄厉张扬的翎羽。“……居然是‘妄怒之灾’。” 这个世界里最不能预计,不能占卜,不能计算,不能揣测,也永远不得窥破的灾祸——妄怒之灾。 这种几遍是司徒海鸥这等极致占卜师都不能窥得其一的灾祸,在全世界的历史上仅仅发生过三次。而眼下,它正在发生第四次。 当司徒海鸥带着众人飞到很高的云端的时候,司徒狼的表情已经从惊诧变成了无奈,“这算哪门子的宿命啊,真是。” 雷鸣电闪的乌云就在耳边,天地之间漆黑一片。司徒海鸥近乎恐惧地抱住头,瞳孔放大,目光不停地游移,声音也在止不住地颤抖:“尖叫……死亡……尸体!……好多尸体……救人!” 蝎子低下头,翻开手上那本黑色封皮的书——生死簿之上,无数的姓名正在以肉眼无法辨认的速度飞速地翻着页码。 顷刻间,高空中的各种风潮云涌都仿佛都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了,一切都定格在司徒海鸥那张惊诧而悲怆的脸上,而他的声音就仿佛飘荡在坟墓中央的游魂,充满了凄厉和绝望—— “……地震!!” 就在司徒海鸥发出这声嘶吼的一瞬间,他们脚下的大地突然间开始急剧地迸裂崩塌!连绵起伏的山脉发出鬼泣一般的呜咽,地底传来的轰鸣声尖啸入耳,沈恒的花园如同龟裂的河床一般嘶鸣着碎裂成一块一块接连陷落,那些接连缠绕的花藤和枝叶就如同大地的筋脉一般被啮咬着撕裂、扯断,然后陷入到深不可测的地缝之中……河川翻滚,山体塌陷,天上地下,无数的尖叫和哭喊声层层叠叠地交杂在一起,直直冲入云霄!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远方,更有大片大片的高楼大厦轰然坍塌,大量逃匿的人群被淹没在逆流而上的洪水和泥土中,更有无数的人被埋入突然崩裂开的缝隙之下……不论是美好的还是丑陋的,那些所有的山川和城市,都在以一种诡谲的速度和规模,倾数毁灭。 大地颤抖,山川移位,满目疮痍。 我脸色苍白地看着脚下,感觉这巍峨的大地依然在极尽奢华般地怒吼知,风卷残云般地吞噬着数以万计的生命。 这、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二十七 妄怒之灾 云南地震 震级达到八级,重创约50万平方公里。死亡人数数以万计,并正以急剧的速度攀升中。原始森林公园一片狼籍,碎裂的地表之下沟壑遍布,就连那座仿古的宅邸都从中间碎成两截。只是沈恒的房间被一个结界以一个完满的姿态保留了下来,我回身的时候,刚好看到蝎子把那个结界收起。 卿尧手里的绿剑已经重新退化成了绿色的叶子,因为一直被他紧紧地握在掌心,已经变得温暖。 而在噪乱当中醒来的天使阿零先是愤怒,继而便是惊愕,然后便在这满目疮痍的花园中默默地,坚贞地走到沈恒身边,俯首在他的手旁……卿尧一直看着她,心底隐隐地一痛。 然后,司徒狼就说了下面这句话—— 这次地震,放走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萼叶盛宴’的造就需要很多条件,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相对封闭的地下环境。虽然这个条件在造就它的前期是为了保证成株的纯血统性,但是造就成功之后,就成为遏制它过度发展的封印。”司徒狼把卿尧的手摊开,将那片温暖的叶子拂掉。“可是现在,它逃了。‘根’虽然还在这里,但是脉络却顺着地脉向四面八方飞速地拓展,很快,它就会遍布整个世界。然后随着自己的喜好,把各种各样的人类变作只有‘虚假灵魂’的躯壳。” “那我们还等什么,为什么不马上毁了它?”殷潜激动起来。 “我也想,可是现在,已经毁不掉了。”司徒狼看向已经整片残破掉了的花田。“沈恒用灵魂喂养了这株‘萼叶盛宴’,而现在他也已经成为了‘萼叶盛宴’的一部分——准确地说,沈恒的意识本身就是‘萼叶盛宴’的根,他是否会愿意去控制‘萼叶盛宴’的滥杀无辜我不知道,但‘萼叶盛宴’是因为这次的地壳变迁而暴走,而且它本身也是一种会破坏地下组织结构的致命存在。如果任由它这样四处游走,我恐怕它会借着这次地震乱走而触动大地脉,引发毁灭性的世界级大地震……也许,还有顶级的海啸。现在封印已破,已经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萼叶盛宴’的逃脱了——就算现在杀了沈恒,把它的根茎折断,它的枝蔓也会重新找到新的营养,然后落地生根。而如果那样,沈恒对‘萼叶盛宴’的牵制也就完全消失,我们就会连最后的希望都失去。” “那照你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就要这样等死?”因为涉及人类的存亡,殷潜和殷焰的反应都格外激动。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不过很难。因为现在唯一可以制止‘萼叶盛宴’的办法,是让它自己心甘情愿地‘回来’换句话将,是要唤醒沈恒睡在‘萼叶盛宴’里的灵魂,让他控制‘萼叶盛宴’,使所有的枝蔓都毁掉或者回到这里来。”司徒狼瞥了一眼殷焰。“然而,真正制造了这株‘萼叶盛宴’的是沈恒对吸血鬼猎人噬骨的恨,恨是‘萼叶盛宴’的营养,也是沈恒最内心深处的情感。他用恨把自己囚禁在‘萼叶盛宴’的心灵深处,而那个地方,是拒绝任何人进入的。我这样讲你明白了吗?想要控制沈恒的心,就必须要他‘不恨’。但是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一个肯用自己灵魂喂养怪物去复仇的人‘不恨’。” “事情就这样,不是也很好吗?”苏丹青在一旁冷冷地插了一句。“人类灭族于起因不明的地震,世界毁灭,神灵重组,吸血鬼部族君临天下。” “如果事情有这么简单,狼会皱眉头吗?”司徒海鸥的脸色依然很苍白,他坐在一旁,轻轻地,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前面蝎子有说过,你们吸血鬼军方举行的这次军事演习是以那些‘灵魂果实’的介入为基础的,所有在演习中‘死去’的吸血鬼都将以那些‘灵魂果实’为媒介虚幻地死去。但是,在整个演习结束之前,那些凭借‘灵魂果实’而暂时死去的吸血鬼的灵魂可都是暂时被‘寄放’在‘萼叶盛宴’的根茎之下的啊。这些灵魂本来都受着狼的封印控制,被寄放在现在我们所站的这片土地之下,可是现在封印一破,这些灵魂们就都随着那些涌动的藤蔓一起被冲走了。也就是说,如果找不回他们的灵魂,那些虚假死去的吸血鬼们,也会真正地死去。” 这一次,连苏丹青也说不出话来了。 “那么,我们要如何才能让沈恒‘不恨’?”殷潜颤着声,几乎老泪纵横。“沈恒,他恨我们吸血鬼猎人恨了一辈子,恨得连灵魂都可以不要,我们怎么可能让他不恨……天亡我族……天亡啊……” “……不,不是这样的。”在一片寂静中,卿尧缓缓地开口。“为什么你们都这样想他……我知道他并不是恨吸血鬼猎人……他恨的,是……”卿尧咬着唇,心痛得说不下去。 “卿尧。”阮靥喑哑着声音轻轻地唤了他一声,随即走到卿尧的身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我看着心酸,不自觉地也抓住了水墨画的手。 水墨画回头看我,暗暗叹息一声,然后他转过头,问司徒狼:“你有办法的,对吧?” 司徒狼抬眼看他,“是有,那又怎么了?” “很难吗?” “不难,但很危险。” “我去吧”水墨画答,理所当然地仿佛这本就是他该做的。我抬头看水墨画,他捏了下我的手,唇角一弯,仿佛是要我放心。莫名的,我就突然很心疼。 司徒狼盯着他,笑,“可惜,你不行——但是,她行。” 发现司徒狼的手指指着我的方向时,我诧异极了。司徒狼则继续和水墨画说:“你舍得吗?” 水墨画半晌没回答,然后揽我在身后,“我替她去。” “说了,你不行,懂我的意思吗?”接着,司徒狼又把目光放到苏丹青身上。“还有你,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在你计划的第三阶段的备用计划里,你自己也是‘猎物’之一吧?” 大家还是没反应过来。直到蝎子合上了手中的生死簿,解释:“狼的意思是,如果丢了一群羊的话,就要把另外两只羊在同一个地方丢了,然后才能顺着线索找回来——同族的灵魂互相吸引,吸血鬼的灵魂就算到处游荡,也会彼此交融着一起行走。也只有吸血鬼的灵魂,才能找到另一群吸血鬼的灵魂。所以,他需要两只领路羊。” “也就是说,需要即刻杀掉两只事先便拥有‘灵魂果实’的吸血鬼,然后跟着他们的灵魂去寻找其他的吸血鬼灵魂,对吧?”我反应过来,随即看看水墨画,发现他一脸的不愿意。 “有多危险?”我随即又问。 “如果追踪失败,或者无法唤回‘萼叶盛宴’的话,就真的死掉。”司徒海鸥回答,看着我。“你愿意吗?” “不行。”水墨画先替我挡下来。“你的意思是,不但追踪要成功,也要‘萼叶盛宴’同时被召回,这次的牺牲才有意义吧?追踪的成功与否我先不追究,但是若要沈恒‘不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蚀颅是个路痴,派她去也没有意义。” 司徒海鸥笑得很苍白,“这跟路不路痴没有关系吧,找理由也不找个说得过去的,你这元帅当得可真有意思。” “总之就是不行。”水墨画倒是理直气壮。“如果非要有一个人去的话,我替蚀颅去。何况苏丹青不是在这里吗,只要他给我弄一个‘灵魂果实’就好了。” “可我不想吻你。”苏丹青冷冷地回应。“牵引‘灵魂果实’的印章没有带来,让吸血鬼拥有‘灵魂果实’的办法就只剩下通过‘吻颈’之礼使之变为拥有黑色信笺的‘玄饮’,但我对你没兴趣。” 水墨画一时语塞,又随即问:“一个人可以吗?” “不行,磁场不够强。”司徒狼淡淡地否决。 “不论怎么样,都要试试。”苏丹青抬起头,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却很坚定。不管成功的几率是多少,他都不能放下这么多同族的性命不管。他是吸血鬼正规军第十三军区的指挥官,此次军事演习计划由他提出,他就有义务和责任保护好自己的每一名部下。 这时,苏丹青的目光突然扫向我。我直觉性地一抖,然而苏丹青的目光是坦然的,他直接问我:“你愿意吗?” 我没说话,但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拯救同胞这种事,义不容辞。 “苏丹青,你最好不要动歪脑筋。”水墨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要是敢……” 还没等水墨画说完,苏丹青就已经倏地闪身到了我的面前,尖锐的指甲直接穿透了我的心脏,“对不起,这次算我欠你的。” 我没回答,心头的痛意直接麻痹了我的神经,让我一下子便失去了意识…… 蚀颅倒下去的时候,鲜血溅了水墨画满身。 苏丹青站直身体,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扯开自己紧系的军装领口,露出了颈下那个象征着‘玄饮’的玉簪花纹章。 “杀我。”他对墨渊说。“原本是打算作为这次军事演习的高潮使用的,但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用上——现在的你,应该下得了手杀我吧。” “……青,你真的很会惹我。”墨渊低下头,喃喃。然后他猛地伸手掐住苏丹青的脖子,用力,便铿然折断。苏丹青连吭都没吭一声。 阮靥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就看着苏丹青的尸体倒了下去。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惊异的,阮靥开始觉得呼吸困难,她想冲上前去抱住苏丹青的尸体,但是却突然一口气没有喘上来,才刚刚迈出一步就当即晕了过去。卿尧惊叫着扶住她,然后默默地抱她躺下。 “苏丹青,真是个固执的人。”司徒海鸥无言地看着墨渊抱着蚀颅的尸体默默地走到一边。他回头看司徒海鸥,“海鸥,时间紧迫,跟紧他们的灵魂。” “知道。”司徒海鸥点了点头,左手食指上的白水晶散发出游离的光芒,他闭上了眼睛,不再讲话。 而这时,默默地把阮靥安顿好的卿尧则缓步踱到了司徒狼的身边。他看着司徒狼,目光温润,“你知道的吧,让我父亲不恨的方法?” “不,我当然不知道。”司徒狼温柔地看着他,深蓝色的眸子中不掺杂任何一种虚假的情感。“但是我却知道知晓这个方法的人在哪里。” 卿尧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他对着司徒狼,声音很低:“司徒狼,其实你是什么都知道的吧……知道我父亲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怎么样才能把这个东西给他。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想要我的父亲可以毫无遗憾地死去……司徒狼,你让我觉得能够拥有吸血鬼的血脉,是件多么荣耀的事情。” 司徒狼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为什么我们吸血鬼家族净出些你这样的傻孩子呢?唉,真是让人操心啊。” 卿尧笑,然后转身,看蝎子,蝎子还在看生死簿,觉察到卿尧的目光,抬起头。 “那天在江边,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是我的父亲吧?”卿尧望着蝎子。“请带我去见他。” “不可能了。你见到的那个,不过是有着沈恒外表的植物。”蝎子合起手上的生死簿。“经过这许多年的喂养,沈恒就是‘萼叶盛宴’,‘萼叶盛宴’就是沈恒。你见到的那个人,不过是‘萼叶盛宴’依照沈恒的记忆,‘做’出来的一个‘虚假灵魂’,他的身体里还残留着沈恒的记忆,因此对人间还有依恋,所以我才陪着他在人间四处游荡。”蝎子虽然看起来很阴鹜,实际上却仿佛很好说话。“而且那一次,已经是沈恒最后一次以人形出现。现在,沈恒已经完全与‘萼叶盛宴’交融在了一起,他残余的灵魂究竟被锁在‘萼叶盛宴’根茎的哪里,要怎么进去,要怎么才能与之沟通交谈——这些就连狼都不知道,我也没有办法。” 卿尧愣了一下,然后他又转身,深深地看了一眼司徒狼。 司徒狼只是微笑,那笑容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偏偏仿佛揉着光,也仿佛置放着一层又一层的信任、鼓励,还有许许多多美好的东西。这些美好给了卿尧力量,也让他的心忽然间明朗起来。 是的,只有一个人能走进父亲的心。 卿尧淡淡地点头表示感谢,然后他背着画架,向放置着沈恒身体的宅邸里走了过去。 大地仍在隐隐地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崩裂开来。卿尧再次走进衰落崩塌的宅邸,站在沈恒的床前。 天使阿零正俯首在沈恒的床边,感觉到卿尧走进来,她慢慢抬头看他,然后仿佛明了般地起身,准备走开。 “谢谢。”当阿零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卿尧轻轻地说。 阿零没有说话,她慢慢地擦过卿尧的肩膀,向远处的司徒一家走去。她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经结束。沈恒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了。 因为想要一个温暖的离别,她本来打算不哭的。但是当听到卿尧对她说谢谢,她就再也不能抑制住心痛,以至在她和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泪流满面。 她与沈恒,应该也算是这样的擦肩吧。她花了六十年的时间听他讲了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悲伤故事,但是她却要因为这个故事,而在未来的日子里伤心上好多年。 人类啊。阿零抬起头,用力微笑。人类,还真是坚强的生命呢。 …… 立好画架,取下画夹,卿尧坐在沈恒的身边,把母亲的画像放在沈恒的枕前,然后,开始画画。 他闭上眼睛画。沙沙的铅笔声映衬着地底传来的隆隆声响,交叉成了一曲沉默的音符。 他画了很久。从下午画到黄昏,再到深夜。直到当月亮都开始倾斜,他才停下笔。 月光淡淡地照着窗外在断壁残垣间破败挥毫的黑色曼陀罗花田,卿尧睁开眼睛,把画放在一旁,无边的黑夜里,画架上的人像模糊不清。卿尧轻轻地握紧父亲的手,然后开始唱那首歌。一遍又一遍地,温柔地,恬淡地,唱。 “Waiting In The Weeds". 轻柔的歌声中,大地的轰鸣声仿佛变淡了,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一个喑哑的声音在无人的深夜里慢慢回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另一个声音也轻轻地哼唱起来。虽然是同样的一首歌,但是在这个声音里却渗着沉沉的忧伤。 卿尧止住了声音,另外的那个歌声却依然淡淡地唱着,幽然,悲戚。卿尧站起来——身边的世界也随着他站起来的这个动作而顷刻间斗转星移。 他知道,他进来了。进入了沈恒的心,进入了他父亲的世界。 纯白色的世界里,卿尧的画散落在空中,翩翩飞舞,唯有最后画成的一张,轻轻飘落到一个人的脚下。 苏映水的音容笑貌在空中慢慢坠落,隔着这些令人心碎的画像,卿尧看到那个人弯下腰,捡起了那张画。 他的脚下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曼陀罗花田,远处有烟雾缭绕,四野里一片斑白。卿尧听到那个人笑了,“喂,你画的人不是我吗?” 他抬起头,与卿尧一模一样的脸上,缠着雪白的绷带,“不是说想要画你的父亲吗,为什么要画我?” “我画的,是我的父亲。”卿尧淡淡地答道,看着他。 “可是,你画的是我啊。”他不解,但是仍然温柔地笑。 卿尧张了张嘴,表情在微笑,眼睛里却有泪水流下来,“可是,我画的人,是我的父亲哦。” 他似乎在诧异,不知道是因为卿尧的话还是因为他的泪水。但是随即,当他看见铺满黑色曼陀罗花田里的苏映水的画像时,他猛地后退,无比惊愕。 “这是我的母亲,”卿尧仍然只是轻声地说,看着他。“抚养我长大的阿姨对我说,她因为爱上了人类,所以生下了我……她的名字,叫做苏映水。” 许久,那个人说不出话来。他只是盯着卿尧,然后眼泪就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滑落。 而当他终于哭着跪倒在大地之上时,被绷带缠紧的左眼深处渗出血来,一滴一滴,坠落到黑色曼陀罗的花朵之上。 二十八 请你爱我 当她跳出窗户,逃离他的世界的时候,他陪她一起跳了下去。在半空中抓住她的手,扯她入怀。 阮靥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第一次,她觉得自己不能理解苏丹青在想些什么——他在乎吗?他不希望她走吗?他爱她吗? 她不知道。 阮靥呆呆地坐在花田中,面前是苏丹青的尸体。水墨画在他的不远处,抱着同样冰冷的蚀颅。 时值深夜,司徒狼在广袤的星空之下,仰望苍穹。他怀中的小狼两只前爪搭在他的衣领上,陪他一起仰望。 大地仍在不时地震颤,生死簿上翻闪的名字太快,晃得蝎子眼睛痛。 “喂,我说,”蝎子指了指身后一直都没有动过的司徒海鸥,问司徒狼,“都十一个钟头了,这家伙一动不动,该不是死了吧?” “他要是那么容易死,我就省心了。”司徒狼收回目光。“看来追踪上出了问题,照理说,灵魂移动的速度是正常的一百三十倍,他们应该早就追上了先前的灵魂群,可现在都这个时间了,本该锁定了目标才是,但海鸥还没个动静,看来是出问题了。” “出问题?什么问题?!”阮靥的声音几乎扭曲,“你是说,苏丹青他们出事了吗?” “啊。”司徒狼看了看阮靥几乎可以用“凄惨”二字来形容的表情,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想法来。然后他看了司徒海鸥一眼,默认了。 “你最好不要轻易下结论,我会当真。”墨渊的声音淡淡传来。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是声音中冻结着深不可测的阴森。 “少给我来这套,别人怕你,我可不怕。”司徒狼白了墨渊一眼。“我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就算出了什么事又怎样,你还吃了我不成?” 墨渊没有说话,但是抱着蚀颅的手臂却慢慢收紧,她真冷。 在墨渊的记忆里,蚀颅总是温暖的。虽然身为吸血鬼,但身上却总是带着阳光的温度,然后融化他的心。虽然她也总爱给他找麻烦,但是天知道,他爱死了她装傻的表情……好吧,是真傻。可是,时隔千年,当他的心终于融化,却再也看不到这个融化了他心脏的人了吗?只要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心碎欲裂。 身为黑金贵族,他从不曾了解生命的可贵。对于墨渊而言,全世界的生命只分为两种,一种是听话的,一种是不听话的。听话的,就庸庸碌碌,苟活于世:不听话的,他便会承接旨意,予以抹杀。 恍惚间,他记起了那场北欧平叛。 在墨渊的一生中,大大小小的战役无可计数,但他总能清楚地记得那场北欧战争。 那次他被绑了七天七夜,几乎流尽了血,耗尽了心神。那时候他看着下面那些吸血鬼们。他们兴奋得几乎快要跳起来,下巴上还沾着他的血,引吭高歌。 他或许该愤怒的,或者嘲笑这些将死的不知深浅的同类? 但可悲的是,他什么感觉也没有。他看着他们喝他的血,就仿佛看着这世间不经意的一草一木。以至后来,当他的血穿透他们的心脏,然后循着北欧大地的雪脉回到他身上的时候,除了那大雪的微凉,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直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正了正军帽,从地上捡起黑色的皮制手套。右手腕上的伤口太深,他咬下手套的时候碰到,感觉有血溢出来。伸出舌头去舔,有点腥,有点甜,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 后来遇到蚀颅,他方才明白,那种味道,叫做孤独。 现在她在他的怀里,但是身体却那么冷,冷得就仿似那年北欧的大雪。 而同样听到这话的阮靥则完全傻掉了,她不自觉地抓紧苏丹青的衣角,因为抓的太过用力,连指节都泛起了惨白。 殷老爷子和殷焰默默坐在一边,不做声。 “我靠!”突然,席地而坐的司徒海鸥迅速地睁开眼隐隐骂了一句,然后他猛地起身,“刷”地一下就张开了背上巨大的羽翼! “快,接住!” 显然,司徒狼和蝎子一时间没能明白司徒海鸥是什么意思,但是一看见他张开翅膀便知道没有好事,于是立在当地的二人立即凝神静气,须臾便在天体之间构结了一股强大的力量磁场,死死控制住了这座原始森林上方的空气——而与此同时,一股挟着极大韧劲的飓风气流猛地冲入这片磁场,狂暴的力道冲击差点儿把蝎子撞个跟头! 在司徒海鸥发出这声大喊之时,墨渊便已经先知先觉地在他和阮靥,以及殷氏祖孙俩的身边设下了一个最高防御级别的结界,但这力量太过强硬,墨渊一直将结界的撑力加固了五次,才能勉强不为这力量所伤害。 我靠!另一边,被这力量所推动的蝎子也在心里骂了一句,手上的力道即刻加重。虽然因为没有足够的空间施展,但是为了稳住身形,他还是伸出手,强行召唤了封印在生死簿中的巨大兵器——黑色的生死簿发出幽深的光芒,蝎子抬手,便将一把巨大无比的黑色镰刀自生死簿中倏然拔出,然后仅一个旋身的动作,便要将那股差点儿将他掀倒的力量反劈回去! “喂!小心!”一边与这股依然在不断加大的力量极力抗衡着,司徒海鸥一边警告有点不耐烦的蝎子。“不能……劈!别伤害他们!” “啊?”蝎子皱起眉头,虽然极其的不乐意,但还是略微收手,收起镰刀锋利的刀刃,而只对这股力量进行强制凝固的工作。 但司徒狼却比蝎子更加敏感。狂暴的风在他的耳边撕扯而过,司徒狼皱了皱眉,显然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他并没有使出任何具有杀伤力的招式,而是凝神轻唤了一声:“青黎。” 仅这一声呼唤,就有一道青光自司徒狼的胸前猛蹿而出。只见那青光在星空下一闪,便化作一只威风凛凛的巨大型青狼。狼额上盈动的银色火焰妖异地跳动着,然后就只听见青狼昂首长啸,一片妖冶的青色霞云便从天而降,死死地罩住了这片风起云涌的上空!待这霞云一降,那漫天流窜的刚猛气流便猛地止住了强有力的冲击,转而化作了若干微风,环绕着霞云的形状四处游走。 “……好险。”司徒海鸥见情况被控制住,惊魂未定地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还好有‘妖狼之王’的‘定魂沙’在,要不然真不知道还得坚持多久。” “怎么会这样?”蝎子收起镰刀,但是眉头还皱着。他指了指悬浮于半空之中,在强劲气流休止之后慢慢消散成许多银色斑驳的光芒,问司徒海鸥。“这是什么东西?” “吸血鬼的灵魂。”司徒狼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向远处那只巨型的青狼伸出手,于是那只大青狼便转身一跃朝司徒狼扑了过来——但当它扑到司徒狼怀中的时候,已经缩回了之前小狼的大小形状。 “你当我白痴吗?”蝎子拿生死簿一扇,那些银色立时就散了,但旋即又在气流过后重新聚拢。“这哪里是吸血鬼的灵魂,说成散掉的游魂还差不多。” “不是散掉……而是被‘萼叶盛宴’置换过了的吸血鬼的灵魂。”司徒狼淡淡地解释,然后回头看墨渊。 当气流消失,墨渊便一时扛不住,直接倒在了草地上——太过强大的结界让他消耗了太多的力量,一时间胸口有点痛。墨渊说不出话来,只好闭着眼睛休息。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胸口上却突然多了一层另外的压力——墨渊惊愕地睁开眼睛,发现枕在他胸口上的蚀颅的头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是脖子,手臂…… 当我迷迷糊糊地蹭着水墨画的胸口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他那亘古不变的脸上陡然出现了一种叫做“狂喜”的表情……咋了?在我“死掉”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然而还没等我问,水墨画就死死地抱住了我,怎么都不肯放开,直到差点儿把我勒成吊死鬼为止……干吗啊,他激动个什么劲?我还是不能理解。但这个时候,我偏偏看到了正对着苏丹青的尸体发呆的阮靥——她怎么了? “苏丹青并没有按照我们的预想只是单单找到那些吸血鬼的灵魂。”在漫天的银色光芒之中,司徒海鸥收拢翅膀,表情凝重。“大概是觉得就算这样也还是不能拯救吸血鬼吧——就算我们成功,但如果不能说服沈恒,我们还是没有办法。所以他干脆利用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把吸血鬼的灵魂们赶了回来——就像牧羊犬赶羊一样,一只不剩,全赶了回来。” ……怪不得死了之后,我感觉自己被苏丹青带着一路狂奔,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但是,这样不是很好吗?所有的吸血鬼都得救了。 我刚想这样说,可是喉咙却是一阵生痛,暂时还说不出话来,水墨画拍拍我的背,示意我去看正在发呆的阮靥和依然是尸体状态的苏丹青。我心下一紧,意识到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宅邸的上空,成千上万的银色光芒明明灭灭,司徒狼从衣服的口袋中掏出一个精巧的玻璃瓶来。他打开瓶口的塞子,轻轻敲了敲瓶口,于是浮游在半空中的银色光华们便开始如明灯般一盏一盏地熄灭,不一会儿就连成了一片,然后一大片一大片的,全部消失了。代替的,司徒狼手中的玻璃瓶里面虽然什么都没有,却隐隐地发出光来,依稀间,是银白的颜色。 “苏丹青的灵魂,不在这里。”司徒狼盖紧瓶盖,开口。“在身为灵魂时用意志力控制行为对自身的伤害性极大,他的灵魂应该已经散了,但是散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恐怕已经因为消耗过大而消失了。” “不!不会的!不可能!”本来一直抓着苏丹青衣袖颤抖的阮靥在听到司徒狼的这句话之后几乎崩溃般地吼起来。“苏丹青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死的!他不会死!”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司徒海鸥叹息着开口。“大概可能也是灵魂主人没用活下去的意愿吧,否则依据吸血鬼族灵魂的韧度,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冲散了……还是说,他对人间的依恋性不足呢?”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水墨画适时地抓住了司徒海鸥的语意。“你的意思是说,苏丹青的灵魂就可能只是散了,没用毁掉……如果苏丹青对人间还有依恋,就还会回来吗?” “首先,他还得‘存在’,”蝎子冷冷地回应道,“其次,也得有让他十分执著的事物才行。” 水墨画没有说话,但是阮靥却瞪大了眼睛,她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水墨画回过头来看她,轻轻地开口:“唱歌给他听。” “什么?”阮靥大而无神的眼睛里泪水不停地掉下来,但是她的声音里却没有哭泣的影子,我知道她已经崩溃,心疼得想要去抱抱她,却被水墨画拉住,“靥,唱歌给他听。” “哈……”听到水墨画的话,阮靥非但不哭,反而笑了起来,虽然这笑中不知融杂了多少的悲戚和绝望。“唱歌?唱什么歌……苏丹青最讨厌别人唱歌了……在他活着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做他讨厌的事情……我怎么能在他死了之后,还要继续做……” “靥,他喜欢你。”水墨画静静地盯着阮靥的眼睛你们的订婚是个闹剧,因为青听到你唱那首歌,以为你爱上了别人,所以一怒之下决定先把你绑在身边的闹剧……靥,青也会唱那首歌,为了你,特意学会了那首歌,所以,唱吧,让他回来,然后,你就会明白他有多喜欢你了。” 什……么…… 阮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泪眼婆娑地去看怀中的苏丹青,他的脸在她的眼中有些不清晰,但是在她的心里却总是如同方才亲见……因为,这是她深爱的男人啊。即便千万年不见,也是会牵肠挂肚以心去篆刻的男人。 “…It's comin' on… the end of August…” 在心碎般的哽咽中,阮靥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她小声地抽泣着,歌声时断时续。 “Another summer's promise… almost gone…And though I heard some wise man say…That every dog will have his day…He never mentioned that …these dog days get so long…I don't know when I realized the dream was over…” 忽而,阮靥大声地哭了起来,她几次开口去唱,一张嘴,泪水却跑出来,哭伤她的喉咙……但是她不停。她知道,不能停。即使只有一丁点的可能,她也要唤他回来。 “…And I've been waiting in the weeds…Waiting for my …time to come around again and…Hope is floating on the breeze…Carrying my soul high up above the ground and…and…I've been keepin' to myself…Knowin' that… the seasons are slowly changing you…And though you're with somebody else…He'll never love you like I do…” ……几近折磨,阮靥终于唱不下去了。她抱着苏丹青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 她知道这样做是没用的,她这仅仅是欺骗自己而已……他不会再回来了,永远都不会。而可悲的是,一直到死,他都不知道她爱他。 她爱他,可是他却不知道。然后,就这样死去。 阮靥想到这里,便更是心如死灰,几乎崩溃般地哭死过去…… 但是,就在阮靥马上就要哭得昏倒在地的时候,一抹银光突然在苏丹青的额上闪过,接着,这个原本应该“死去”的男人骤然颤抖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头,缓缓地睁开眼睛,然后慢慢伸出手,覆上了阮靥的脸颊——阮靥的哭声噎在喉咙里,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哭得红肿了的眼睛里,苏丹青表情温柔。他慢慢起身,冰冷的唇印在阮靥被泪水温润了的唇上。 “……别哭……我回来了。所以,别哭了。” 只这一句,只是这温柔的一句,就让阮靥的心锁彻底地分崩离析。 她猛地扑进苏丹青的怀里,刹那间,哭得昏天黑地。 二十九 沈恒 纯白的空气里,黑色曼陀罗的花粉在扩张、飘散、然后沉淀。 沈恒跪在地上哭,紧紧抓着映水的画像,哭得连世界都心疼。 “父亲。”卿尧眼下的泪痕在加剧,但是他却不哭。他走到沈恒的身边,跪下来,握住沈恒死死抓着苏映水画像的手。 “父亲,我知道你这些年都在恨什么。你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去复仇,不是因为你觉得吸血鬼猎人必须死,而是因为你要惩罚自己……惩罚这个没能保护得了自己心爱的人,并害得她惨死的自己。你真正想要的不是吸血鬼猎人全族灭亡,而是希望通过他们的死亡来洗刷自己没有能够保护得了母亲的歉意。”卿尧的声音颤抖,但是脸上却带着笑。“可是父亲,我在这里呀。你不需要再憎恨了,你要忘记,知道吗,你要忘记。你没有对不起母亲,你完成了对母亲的守护,因为母亲到死都是幸福的……因为是为你而死,她一直是幸福的啊……所以不要再痛苦了,也不要再自责,因为这样的你不但会让自己难过,也会让母亲难过啊。” “……可是,他们夺走了她。”沈恒的左眼流出更多的血来,他抬起头,年轻的脸上溢满悲伤。“我不原谅……卿尧,我不原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母亲死去的样子……她的眼睛睁着,看着我……仿佛还在惦念着我……卿尧,我恨,我恨啊!” 随着沈恒痛苦的迸发,整个洁白的世界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卿尧仿佛可以想象到正在地底深处飞速游走着的黑色藤蔓猛地加快速度,更加迅疾地撕扯起了山河崩裂的大地! “父亲!”心急之余,卿尧猛地大喊一声,泪水滚滚而下。“你这样做只会让母亲更加难过而已!如果母亲在,她会允许你这么做吗?你这么自私地去报仇,又跟那些吸血鬼猎人有什么区别!” 沈恒一愣,他的泪水突然止住,这个世界的崩毁也同时止住。然后,他沉默地低下了头,“……你想让我怎么做?” 卿尧悲戚地站在他的面前,他却不肯看他。 “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停止‘萼叶盛宴’的暴走吗?……如果这是你的希望的话,那么好的,我会照你希望的那样做的,我会的……你走吧。” “父亲!” “你走吧。”沈恒微笑着抬起头,打断卿尧的话。“如果这个世界为你所爱的话,如果这是你的希望……我会和‘萼叶盛宴’一起,和我所有的愤怒和仇恨一起消失,再也不会回来……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你可以放心地走了。” “父亲!”卿尧跪倒在沈恒的面前,流着泪,紧紧抱住了他。“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父亲,我是你和苏映水的孩子啊!我的身体里流着苏映水的血,所以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我知道她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怨过你,你明白吗?不要再唱那首歌了……正是那首歌,堵住了你的耳朵,让你听不见母亲的话啊!” 沈恒的眼泪再次流下,他轻轻地拍了拍卿尧的背,示意他起身,但卿尧却只更加用力地抱紧沈恒,这一次,他的泪水溢满了眼眶。 “……父亲……我与你,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孔,我一直在寻找你的样子,寻找你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但是我却不知道,我自己本身,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深刻的痕迹……我是你的,父亲……我的身体里,流着你的血液……也流着母亲对你的爱……父亲,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呀!因为我在这里,所以我要代替母亲,爱你,守护你……让你得到幸福。而且,父亲,我知道有一件事情,你从来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知道……那是母亲一直想要告诉你的事情,即便是她临死之前,都想要告诉你……可是你却用仇恨和那首悲伤至极的歌捂住了耳朵,现在,请你放手吧……请你,听我说……” 在卿尧的哭泣当中,沈恒已经不再挣扎了。他虽然被卿尧抱在怀里,但是身体却正在渐渐失去温度,瞳孔的深处也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灰蓝——他正在丧失意识。因为已经发出“自毁”的命令,他正在以急剧的速度失去意识,所以,他已经开始渐渐不能对卿尧的话产生反应了……但就在这时候,颤着声哭泣着的卿尧却突然在他的耳旁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让沈恒在最后失去意识之前,泣不成声。 ……在沈恒消失在他怀里的那一刻,卿尧听到了他最后的哀鸣。 卿尧跪在黑色的曼陀罗花田里,周围的白色如潮水般退去。而当一切的一切终于消失,他又回到仿古宅邸的时候,病床上的耄耋老人已经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象征着心脏停止的直线在卿尧的眼前不停地经过,那尖锐的“滴”的声音穿透他的心脏,到达最脆弱的彼方。 原来爱一个人,是会痛的。 床上沈恒八旬的身体和床下那些密密麻麻的枝叶藤蔓一切,忽然迅速地腐朽成刚硬的磐石,然后在轰然的地鸣中迅速沉入地下,顷刻间就消失在了那些错综深邃的裂缝当中——卿尧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他慌忙伸手去抓,却没有碰到沈恒的半片衣角。 他的父亲就这样在他眷恋而溢满悲伤的目光里,深深地沉入地底……卿尧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虽然想要微笑,但是心却啮咬一般的痛了。 宅邸之外,那些大片大片的佛教圣花也随着沈恒的死去而瞬间枯萎,死亡好像病毒一样迅速传染着,眨眼间,这片花田上便仅剩了这幢破败灰暗的仿古建筑。 卿尧站起身,回首望去,司徒一家站在不远处,所有的吸血鬼和吸血鬼猎人们也都各自沉寂着。 父亲,应该无憾了吧?因为他已经等到他要的东西了。所以,如果作为尘埃遇到母亲的时候,记得要微笑啊,父亲。 那时候母亲临死前没有能够传达给你的东西,我已经传达给你了哦。 …… 我原谅你……还有,我爱你。 三十 依然不是结尾 到最后,吸血鬼的军事演习还是被迫终止了。 沈恒最后选择了自我毁灭,让“萼叶盛宴”的枝叶在地底之下化作了支撑土地阻止地震扩大化的依托,所以以后的震情得到了很快的遏制。 事情解决后不久,吸血鬼猎人联盟在吸血鬼们的帮助下迅速恢复了系统的工作。据说吸血鬼的军事演习还是要进行,但是进行方式尚在商榷之中。 而后,据水墨画跟我说,那天苏丹青的所谓“死”,其实是司徒一家人开得极大的一个玩笑。那些什么所谓“灵魂散了”、“死了”之类的都是谎话,纯粹是用来吓唬阮靥的。其实苏丹青一直都在,但就是被这仨帅哥以暗力压制着不准动,直至阮靥的表现让苏丹青完全相信自己被深爱着为止……啊,我不禁感叹,司徒一家还真是一群货真价实的怪物啊。论力量算怪物,讲行为算怪物,就连拉个红绳扯个红线,还是像怪物…… “错,那不是玩笑,也不是我们想要当什么鬼红娘。”司徒海鸥纠正道。“虽然还是得感谢苏丹青对我们力量的信任,问都不问我们一声就把那么多的灵魂一股脑地往我们哥儿仨身上扔,但是事实却是因为事先没有准备,蝎子被推了一把——上帝啊,你招惹谁也不能招惹蝎子啊!蝎子那人,面子比命都重要。所以那家伙当时脸都绿了,立刻就抄了镰刀打算和那力量拼命,要不是我拦着,你们早都被废了。蝎子那镰刀可是专门用来劈灵魂的家伙啊!所以后来我们就口径一致地狠狠折磨了一番这位吸血鬼正规军的军官,也同时折磨了一下他心爱的女人用以帮蝎子泄愤……至于后面少儿不宜那段儿不在服务范围,算是赠品吧。” 听到这段解释之后,我无语了。 但我同时也不禁在想,这司徒狼是出了名的死要钱,这次他什么都没得到,不太符合司徒狼大人的价值观啊。 不过,不管他本人怎么说,从我自己的理解上,我愿意相信当时司徒狼说过的话。他说帮沈恒,是为了感谢他愿意为了吸血鬼而向人类复仇的这份决心,还有温暖了吸血鬼心灵的这份珍贵的心意。我愿意相信说这句话时,司徒狼淡淡的静默着的表情。 不过说到阮靥,自从苏丹青和阮靥双方拆了心墙之后,这俩人的关系就骤然间突飞猛进,苏丹青把阮靥宠得跟什么似的,宝贝极了。要是水墨画敢说一句造次的话,立马翻脸。但是对于卿尧到底要放到哪边抚养姓什么的问题,这俩人依然 没有达成共识。所以后来有一天水墨画直接就说—— “你们俩赶紧把婚结了,卿尧不就是你们俩的了吗,还管他姓什么。” “那姓什么?”我傻傻地问了一句,却被水墨画打了脑袋,“闭嘴。” 而后,苏丹青好像真的听了水墨画的话,带阮靥回家结婚去了,再后来我依稀间好像还听阮靥提过曾经跟我深刻纠结的“绑人”的问题,呃,貌似她对没能绑了苏丹青这件事挺执着……我对伟大的苏丹青大人以后的婚姻生活报以十二万分的同情和期待——好吧,我承认“绑人”的这个事儿是我后来跟阮靥提起的,就算是我的一点对苏丹青的小小报复吧,嘿嘿。 不过后来那天水墨画还和苏丹青打了架来着,据说是要为“一个月以来在人间积累的数个恩怨作个了结”。 而后我不禁感叹苏丹青的强大,因为好歹他让水墨画黑了一个眼圈。那时候水墨画黑着脸,一副愤愤的样子。我还特地为此偷笑了很久。但是当后来我再看见苏丹青时,却是在吸血鬼正规军医院的特护重症外伤病房里…… 话说在医院里的那天,阮靥一边照顾着虽然包得跟个木乃伊似的但是依旧魅力不减的苏丹青,一边瞪了我很久。我讪讪地笑着,心想人是水墨画打的,你瞪我干什么。阮靥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意似的,冷冷地开口:“夫债妻还,你就从了吧,元帅夫人。” ……啥?! 咕咚,我手中的苹果掉在了地上。水墨画站在我旁边,居然没有还口,只是弯下身把苹果捡了还我。 这时候,突然有另一名身材颀长的吸血鬼军官走了进来。他唇边似乎还带着笑,很温柔的样子。护士们纷纷脸红了起来。而那名军官则笔直地朝着我们走了过来。我有点纳闷,觉得这人有点脸熟,但是他的眉眼却隐在军帽下面,看不见。那人走到我的面前站定。 “阿姨,不认识我了吗?”说着,这名年轻的吸血鬼正规军军官摘下军帽,白皙纯净的脸孔上掺杂了一种混血儿特有的魅力。 我惊叫,继而坦然。我说怎么近日都没见他,原来参军了。 护士们中间发出了一阵低声的尖叫,而站在我们旁边的护士则更是痴了般地仰头看他,问话的声音几乎在颤抖:“请问,请问您是……” “啊,你好。”这位俊美的新上任的混血儿军官缓缓地转过身,脸上带着美好而淡雅的微笑。 “我叫做卿尧,沈卿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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